那时,她拖着疲惫身体,拿着她小心宝贝的半块白玉面具去到景泰钱庄,满怀期待,然而她在建康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地方。 烟火纷繁,万家欢乐,只有她,舍弃了家,舍弃了家人,孤注一掷地追逐心中的冲动。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冬日的风是凛冽,没了内力与武功,还带着一身的伤,她又怎么可能不畏严寒。 她便如一具失了魂魄的皮囊,游走在建康大街上,身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全都与她无关。 伤口是疼的,心也是疼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可能性,每一种,都在为他开脱,那借口能安慰的只有她自己罢。 不知走了多久,脚步逐渐轻浮,脑袋也越来越沉,眼前一黑,便撞进了一人怀中,失了意识。 醒来时,她便是躺在医馆的床上,身边站着一个锦帽貂裘的公子,许是刚从外面进来,脸上冻得粉扑扑。 “你醒啦?” 那是他说与她的第一句话。大抵是因刚刚恢复意识,这幕场景叫她记了许久,虽是平常,却记忆深刻。 他要送她回家,她说她无家可归,那时他不知怎么回事,只大胆了那一回,便是与她做了一次交易。 他给了她一个“家”,而他需要的,只是她存在于那个“家”里。 公子越将阿谨带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吃惊,毕竟小公子虽是久病之体初愈,可相貌秉性皆是上佳,那么多年,公子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环绕之,可从未听说过小公子对谁有过倾慕之情,忽而带回一个女子,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是叫人想入非非的。 他命人将阿姐的撷芳阁打扫出来,老夫人原是不愿的,她认为自己的女儿外出闯荡,总有一天会回来,不想随随便便就让人住进去。 可公子越说已经飞鸽传书问过阿姐的意思,当是无妨,老夫人这才松了口。 今年的冬日,倒是没有那年难过,她怀揣着新的希望,想要走向未来。
第24章 黑甲龙麟(一) 如今在位的盛王名叫赵旭徵,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太子赵喆为嫡长,性数中庸,不好斗,虽无锋芒,却是敦实,最是像他,所以赵喆从小便被养在身边,他的功课都要盛王亲自问过。 凌王赵佶行二,与其兄长不同的是,其生母实为宫人,自小便是备受欺凌,幸得出阳公主庇护,得以平安长大,而后展现理政之能,才被盛王委以重任。 这两人各为互补,在盛王眼中,兄弟二人一主一辅,何愁天下不平。 大盛历启元七年,元月,末。 每到这个时候,盛王都会设宴,邀宗亲赴王宫家宴,这就不得不提回建康述职的南关武功侯赵庭礼了,往年设宴时,他都征战在外,今年却是正好可以参加。 盛王宫他是不陌生的,先王与他常常在这里畅谈军事,还给了他特令,无诏便可入宫,先王之情,他亦是久久铭记。 先王爱重他,为了给他强有力的背景,不仅赐他王姓,还将自己的妹妹城原公主下嫁于他,此后几十年,他兢兢业业,拓疆守边,不负先王之恩。即便与公主聚少离多,他也从未有过怨言。 也正是这个原因,城原公主嫁于他后久久未能有孕,幸得上天垂怜,让夫妻二人老来得子,便有了南乐伯赵充。 赵充实际上并无功绩,不过是盛王看在城原公主和赵庭礼的面子上,给了封号,赐封南乐伯。 南,便是意指南关,是赵庭礼的守地;乐,便是享乐之意。如此也可以看出,盛王对他也没有报什么太大的期望。 如今的赵庭礼,已是手握兵权的一方军主,就连皇室,都要忌惮他三分。 赵庭礼乘着步撵,走在御道上,他已许多年没有仔细瞧过这高墙了,朱门玉楼今犹在,只是人,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他比其他宗亲要去的早一些,是要先去述职,然后再参加晚上家宴。 当今盛王赵旭徵是个厚实的君主,但这样的君主,往往容易被有能力的大臣左右架空,而他赵庭礼,便就是这样的大臣。 述职之时,赵庭礼说什么,盛王便听什么,即便听到有异之处,他也不会开口去问。 赵庭礼是什么人,征战沙场几十年,靠的可不是一腔孤勇,他不是鲁莽武夫,他是一个有谋虑有胆识的将领,他若露出破绽,便是故意为之。 那便是想看看,眼前这位盛王,对他有几分忌惮,几分顺从。 夜宴之上,盛王与王后端坐上位,左右相近便是赵庭礼和两个儿子。 “城原皇姑怎么没有随武功侯一道回来呢,朕与她已是许多年未见了。” “多谢王上挂念,城原本是要来的,可一听说充儿要回家了,便没有跟来了,充儿自小就爱到处跑,可算是知道回家看望他母亲,着实不易。” 说这话的时候,赵庭礼并不是欣慰,倒是有一点悲哀的感觉。 丝竹声起,中台载歌载舞,众人酣酒,笑颜晏晏。 在这看似祥和的气氛中,赵佶发现了赵庭礼的不寻常。 只见他双手执杯,向赵庭礼敬去,“侯爷,杯中之物可是不合心意,我叫人给您换了。” “不必,军中禁酒,老夫已是戒了很多年了。” “兴之所至,也不一饮?” 赵庭礼笑着摆了摆手,“凌王殿下莫要为难老夫了。” 赵佶也不再多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舞去了。 席间,盛王问起凌王妃怎么没有来,赵佶回道,身有不适,怕将病疾染给父王,故而未到席。 亥时,东宫来报,说太子妃孕肚有恙,太子赵喆闻言,心中不安,特请辞席,回东宫看望,盛王准了。 赵喆刚到寝殿,便被拦在了外面,太子妃已然在分娩之中,此时太子殿下不好进去探望,便只能止步于此。 赵喆在外等候,听着发妻声嘶力竭,心中不免焦躁,踱步的频率越发快了起来,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他是又欣喜又紧张的。 良久,殿内的喊叫之声骤歇,随之而来的便是婴孩的啼哭,哭声有力,听得出是个健康孩子,赵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正当他准备进去看望妻子与孩子时,却被忽如其来的消息阻了脚步。 “太子殿下,不好了!”内侍来报,声音颤抖。 “什么不好了,明明是大好,大喜。”赵喆仍然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赵庭礼反了!” 赵喆闻言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赵庭礼不是在宴席之上吗?他如何反?” 内侍咽了一口,换了呼吸,道,“赵庭礼在席间摔杯为信,武功侯一党闻讯便起,在席间便闹了起来,凌王殿下护着王上一路退到了昭韵殿,此刻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赵庭礼的南关军业已大举进犯,马上就要攻破宫门了,太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喆闻言,匆忙召集东宫卫,全副武装,赶往昭韵殿,救驾当是第一要务。 当他带着东宫卫途径华门时,却是不巧碰上了前来擒王的赵庭礼一众。 赵庭礼见这位太子爷铁甲银盔的,可是来得正好,先擒了他,再去伐盛王。两军会面,无需片语,即刻动起手来。 赵喆算不上文武双全,乱军攻势之下,寡众悬殊,他身边的东宫卫怎么敌得过那些沙场悍将,虽是奋勇拼杀,但也是护他不起,节节败退,最终没能保住太子,让赵庭礼给擒了去。 昭韵殿内,一个小宫女正在为赵佶包扎伤口,即便是用白纱扎紧,小臂外侧仍是能看见缓缓渗出的血色。 “佶儿,你没事吧。”盛王关切到。 “儿臣不过皮肉之伤,父王无需挂怀。”赵佶颔首道。 待他抬眼时,与盛王目光相会,心脏的跳动好似变慢了许多,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父王用如此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是他,曾经渴望不可及的东西。 “赵旭徵,堂堂盛王,怎好做缩头之鳖。”昭韵殿外,赵庭礼的声音空前响亮。 见殿中无人应答,又道,“怎么,连你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殿中人听闻此言,暗道不妙,生怕太子真的在他手里,凌王倒是沉得住起,告诉盛王莫要冲动,那赵庭礼或许是想骗他们出去,是个陷阱也未可知。 赵庭礼见状,便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人领会要意,伸手便在太子殿下脸上狠狠掌掴。 赵喆心里明白此举是为了什么,便闷不吭声,手下人见状,便加大力道,再来一掌,一掌又一掌下去,这位太子爷脑袋已是嗡嗡作响,但即便是碎了牙,他也绝不出声。 赵庭礼见状,便让手下人退了下去,“我听闻,太子妃可是有了身孕,要不让她来替你可好。” “你莫要动她。”太子殿下终于松了口,嘴里的血喷涌着向外冒,口中之言也变得模糊不清。 “来人。”赵庭礼高声道。 “住手。”赵喆大喊。 殿中人一听到这声音,便再也待不住了,只见昭韵殿门大开,赵佶护着盛王走了出来。 看见太子被擒,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忍的下去,“你究竟是为什么,先王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赵庭礼闻言,大怒,“是你逼我的!” 这话说得盛王冤枉,“朕何曾薄待与你啊。” 赵庭礼冷笑,赵旭徵此言叫他听去,便是装模作样,垂死挣扎,“你就是再多狡辩也是徒劳,今日之举,便是要你赵旭徵,陪葬。”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己走出来受死,二,你儿子替你去死。” 虎毒不食子,赵旭徵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替自己去死呢,说话间便要走上前去。 “父王不可!” “父王不可!” 赵喆赵佶两兄弟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父王莫要听这乱臣贼子之言,为了父王,为了大盛,儿,死得其所!”赵喆负伤之身,说出的话来虽伴着血沫,却是字字铿锵。 赵庭礼闻言,想到自己的儿子,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好儿郎,思及此处,赵庭礼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那我就成全你。”赵庭礼说罢,提刀便要砍去。 “且慢。”赵旭徵大喊一声。 赵喆见父王终是舍不下自己,心下一暖,亦是凛然,“父王,太子妃诞下一婴,儿还不知是男是女,终是未瞧上一眼,有些遗憾,但儿相信,那孩子日后若是听起他父亲的故事,定然会无比骄傲。” “你要做什么!” “儿,来生还愿做父王的儿......” 言尽于此,只见赵喆一手握住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在咽喉处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口,亦是赵旭徵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两个父亲,都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此刻的他们,该是最了解彼此的心情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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