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意的牢房中摆了几盘好酒好菜,可她并没有吃, 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辞。半晌, 才开口道:“真是没有想到, 居然又败在你的手里。” “你我立场不同罢了。” “终究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 她端起酒壶, 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即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我敬你一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股脑儿倒在了地上。 把酒倒在地上是祭祀死人的做法,一旁的狱卒见状,忍不住咬了咬牙齿,冲上前来,为江辞打抱不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江辞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陆怀意,波澜不惊地说了句:“这杯酒,我接了。” 陆怀意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处坐好,掀开酒壶盖子,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地灌着酒。 这时,另有一名狱卒惊慌失措地来报:“将军,怀绮公主在狱中自尽了。” 江辞眉头一皱,想过去查看情况,牢房中的陆怀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别去看了,大姐向来高傲,连失败都容忍不了,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为阶下囚呢?” 陆怀意的表情高深莫测,像是一早就知道如今的结果。 上次陆怀绮被那么多人围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但她并没有乱了阵脚,求生欲望十分强烈,怎么如今会选择自尽呢? 陆怀意似乎是看出了江辞的不解,缓缓道:“大姐从小就不被看好,反而养成了她要强的性格,越是不可能的事她越要办到,便是石头中也要开出花儿来。老实说,大姐的能力绝对不输那几位皇子,可没有人信任她。” “她拼命地想证明自己,一个人殚精竭虑、布局筹谋。” “几年前,我领着北姜使团来到东越,大姐也跟着使团过来了。到了东越后,她离开了使团队伍,一个人行动。那时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到后面,东越派遣使团回访,提到北姜国库中那顶已经蒙尘的百珠冠,大姐说可以将百珠冠送给东越,但要以曜州、雁城两座城池作为交换。” “我才知道,大姐下了好大的一局棋。” “虽然东越没有直接交出两座城池,可这件事以后,父皇对大姐有了改观,认可了她的能力。” “父皇身患痼疾,自知时日不多,正为了立储之事烦扰。几个皇子天资不足,又不识大体,对比起来,似乎大姐更适合这个位置。” “可北姜积疾已深,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并非他一己之言所能决定。于是,他只能悄摸地将大将军交给大姐,明里暗里为她铺路。” “可终究造化弄人,若东越迟点发生政变,大姐就能顺利拿下东越,到时候朝堂上便无一人再敢妄言。若父皇能再撑个两三年,大姐至少还有层倚靠,雁城丢了便丢了,大不了卷土再来。” “可世上没有如果。父皇死得不是时候,陆怀稷和陆怀封视大姐为眼中钉肉中刺,父皇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父皇一死,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了。发出去的求援信,他们理都不理。” “大姐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可惜没能触底反弹。” “若还有一丝机会,大姐都绝对不可能放弃。她便是知道回天乏术,因而绝望赴死。” 她扔掉了手中的酒壶,仰起头,发疯似的大吼:“完了,一切都完了,北姜也完了。” 江辞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惋惜。为她,也是为陆怀绮。 陆怀意忽地笑了笑,拿起了盘子里的那双筷子,脸上的表情诡异又可怕。 江辞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陆怀意双手握住筷子的一端,用力地将稍尖的那头插进了自己的颈部。 她手上的铁链哗啦啦在响,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牢房中一下子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江辞瞠目结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 凤鸣关已顺利收复,江辞向李承霖献计:“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如一举攻破北姜国都,夷灭北姜,永绝后患。” 李承霖欣然允之。 于是东越一鼓作气,继续向北征战,三日内大破北溟郡。 北溟郡太守趁乱逃跑,立马将此事上报北姜朝廷,不久后陆怀稷知道了此事,当即决定派兵反击。 李承霖与众将在帐中商议对策,士兵颜潜混在其中,略显局促。 颜潜不明白,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为何主将会让他来参加这种全是大人物的集议。 江辞提出:“世间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般人难以分辨,于是便有了流言。可倘若利用得当,流言也是一把利剑。” “哦?”李承霖挑眉,“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两军相逢勇者胜,末将觉得,这勇气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说说看。” 江辞缓缓道来:“前阵子,颜副将判断失误,带领三千精兵深入敌方腹地,结果中了埋伏,三千人无一生还。那时凤鸣关有北姜士兵八千余人,上次大战结束,这八千余人基本已阵亡,还剩下几百人也成为了东越的俘虏。有句话很残酷,但也是事实。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今掌控权在我们手中,改写历史不过嘴巴一张一合,轻而易举。” “你想要如何改写历史?” “在此之前,我需要获得一个人的同意。” 江辞把头转向颜潜,然后说道:“我特意把你叫来,实则是有要事相求。” 颜潜傻了眼,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主将居然有事求他? 他忙不迭地回答道:“不知将军有何事需要我去做?只管吩咐就是了。” “若要行使此计,你兄长颜成作为副将,拥有统领御下的权力,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也许会对你兄长的声誉产生不良的影响,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颜潜还是不太明白,颜成已经阵亡了,哪里还能帮助她行使计谋呢? 虽不解,还是礼貌地说道:“将军请说。” “北姜士兵与东越士兵,二者实力不相上下,比的就是哪方更有自信。如今东越接连胜利,气势更上一层楼,我想在这份气势上,再添一把火。正如我刚才所说,流言若利用得当,也会是一把利剑。我想利用你的兄长来编造一个谎言,让它成为真的历史。不过,这一定会影响他的名声,也许千年以后,他还会遭受世人唾骂。” 颜潜犹豫了片刻,然后道:“将军继续。” “这个流言我打算这样设计:我会告知东越众将士,颜副将遭受到北姜埋伏,自知无力抵抗,于是带领士兵投降。不杀投降之军,自古以来约定俗成。可北姜却在颜副将投降之后,残忍地将所有人虐杀。” 江辞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我军之中盛传此流言,让士兵们知道投降北姜只有死路一条,怀着仇恨与愤懑,我东越士兵战场杀敌必如神兵天降,锐不可当。” 说完这段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纷纷埋头深思。 此招虽极端,但倘若实施,也的确会如江辞所说的那样,神兵天降、锐不可当,且士兵们一定拼死战斗、决不投降。 不过,颜副将导致三千人丧命本就争议不断,若再添了投降一事,只怕会遗臭万年。 作为他的亲弟弟,颜潜怎么肯呢? 就在众人以为颜潜不会同意的时候,没想到,颜潜却坚定地道了声“好”,并说道:“一切听将军的安排。” 原来,韩良不止对颜氏兄弟有知遇之恩。 颜氏兄弟家贫,自小就没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颜潜体弱多病,照顾弟弟的担子便落到了颜成身上。 颜成体力好,有武艺傍身,于是便为雁城的老爷们干活,赚得些许碎银,解决温饱、替弟弟治病。 他们只想好好地活着,偏偏有人要为难他们。 几年前,颜成去徐老爷家干了活,讨要工钱,结果徐老爷赖着不给,还想把他赶出去。他一气之下便与徐府家丁大打出手。徐老爷眼见家丁不敌,急忙报了官。 韩良正好在官府办事,听说此事后,对颜成颇为欣赏,不仅帮他主持了公道,还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空有一身武艺,与其在他人府上干这些活路,倒不如战场杀敌来得痛快!” 于是,颜成果断投奔了韩良。 韩良帮颜潜治好了病,把他安排在火头军中做些轻巧的活路。 又因颜成勇猛,韩良便破格将他提为副将。 颜氏兄弟自此对韩良忠心不二。 韩良死在北姜手里,颜成也死在北姜手里,颜潜自是对北姜恨之入骨。 本来他们就是孤儿,无爹无妈,无宗无祠的,管那些身后名做什么?反正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知晓了!后人若要议论,随他们说去吧! 江辞松了一口气,朝颜潜握拳行礼:“颜君大义。”
第78章 戌时, 士兵交接时分。 原先的士兵从城墙上撤离,准备去吃饭。 一群士兵各自端了一个碗儿,围在火堆前, 七嘴八舌谈论着最近的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吗?前段时间被埋伏的那三千士兵,原本是不应该全军覆没的。” “我也听说了, 颜副将觉得打不过了, 索性带头投降。没想到这北姜做得也真绝, 居然把投降的士兵全杀了,还是虐杀。”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啊!” “早知道北姜这么狠,颜副将还会投降吗?他如今在阴曹地府, 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换做是我,直接跟他们拼了!投什么降啊?” “对啊,跟他们拼了!同样是死, 还能换回一个好名声,杀敌而死, 也算光宗耀祖啊。” …… 眼看着时机成熟,李承霖当即决定继续向北进击。 江辞却阻拦道:“陛下, 且等一等,三日后出兵最为合宜。” “为何要等待三日?” 江辞微微一笑,故作玄虚道:“我夜观天象, 察觉三日后清晨, 北溟水上将起一场大雾。如今将士们虽有了死战的勇气,但并无必胜的信心。我便是要为他们求一个上天的昭告, 求一个必胜的信心。” 李承霖听得云里雾里的, 于是问道:“上天的昭告?必胜的信心?究竟是何道理?” 江辞继续说:“怀绮公主和北姜大将军已死, 北姜再无可用之师。我东越士兵,靠着死战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心, 一定能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北姜国都。” 李承霖问道:“这必胜的信心如何求得来?” “后面集结的兵士们基本上来自全国各地,但最多的便是京城护城军,京城护城军的战斗力虽不如边防军,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们一定听过飞仙湖的传说。” “飞仙湖?” “没错。我要在这北姜之地,在这北溟水上,再创一个飞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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