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霖抬起头看着虞山,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 虞山不敢与她对视,皱着眉垂下眼眸。 片刻后,耳边传来“噗”的一声,虞山慌忙抬起眼,只见李承霖过分悲伤,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晕倒在地。 女帝一夜白头。 虞山没有顺利将江辞的“尸首”带回夕清山,只因李承霖不承认江辞已经死了。 江辞仍旧“睡”在永宁宫,李承霖白天遍寻天下名医,夜晚还是和往常一样,躺在冰冷的她的身边,与她说着话,哪怕没有丝毫回应。 “阿辞,我决定了,明天亲自去一趟幻境山,老天师本领高强,一定会有办法的。” 李承霖用手撑起身子,在她冰冷的额头落下温暖的吻,替她理好被角,嘴角溢着笑容:“阿辞乖,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可恢复如初。” 次日寅时,天空飘着小雨,李承霖的銮驾已停候在幻境山山脚。 幻境山有位老天师,善于炼丹,神机妙算,活了一百来岁依旧精神矍铄,是口口相传的“半仙”,在民间颇有声望。 早些年,老天师最钟爱的弟子下山游历修行,在京城遇到一纨绔子强抢民女,还将民女的爹爹给活活打死了。老天师的弟子见义勇为,失手杀掉了那个纨绔子。 那纨绔子是官宦子弟,他爹是两朝老臣,岂能容忍自己的独子被杀? 双方都不是好惹的对象,这官司打了许久都没有定音,最后舞到了李承贺面前。 一边是颇有声望的老天师,一边是曾拥自己上位的老臣。 老天师擅长炼丹、神机妙算,对李承贺来说用处极大。可另一边毕竟是为他不正当上位出过力的老臣,若放了老天师的弟子,倒显得他薄情寡义,也会失了支持他的一众老臣的心。 最终,李承贺还是以杀人偿命为由,处死了老天师的弟子。 老天师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彻底失望。 幻境山虽隶属于东越,但历来都是不受哪方管辖的。 因此,老天师便放言:“皇室中人想要踏进幻境山,除非三拜九叩。” 他知道,皇室中人地位尊贵,怎么可能向他一个平民行叩拜之礼。 虽留下了这个条件,但无异于彻底断绝了与皇室的来往。 但,因为李承霖替弟子求过情,老天师便私下允诺可以帮她一个忙。 可惜的是,天泽十八年上元夜,李承霖落入了李承贺的埋伏,受了重伤,便向老天师求了一粒丹药,从此再无瓜葛。 如今,想要进入幻境山,就必须如老天师所说:“三拜九叩。” 紫菀搀扶着李承霖走下銮驾,高进撑着伞,不解地说道:“陛下,为何不将老天师传召入宫,而是要亲自来一趟呢?” 紧接着又换了不满的语气,抱怨道:“再说了,您是皇帝,他是平民,哪儿有皇帝向平民行三拜九叩之礼的?” 紫菀瞥了高进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接过李承霖的手,略微皱眉,犹豫着问道:“陛下可决定好了?” 李承霖仰头,透过伞檐看着望不到头的山顶,凛声道:“我意已决,不可转也。” 她让紫菀拿着伞退下,迎着蒙蒙细雨,慢慢向前走了三步,头上十二旒冕微微摇晃。 她今天穿的是东越国最高礼制的冕服,玄衣纁裳,织日月星辰、山川飞龙于其上,只在封禅时所穿。 她不在乎地上的泥泞,毫不犹豫地跪下,左膝先落地,然后是右膝。随即两手置于地上,一叩首,站起;再跪,二叩首,站起;再跪,三叩首,站起。往前走三步,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一个半时辰过去,上山的路途还不到一半。 山路崎岖泥泞,李承霖的衣裳拖泥带水、破损不堪,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伤口粘连着衣物,每走一步、每跪一下,都是撕扯般的疼痛。但她依旧重复着,目光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雨越来越大,她的一头白发沾满了泥水,沉重又狼狈。雨水冲刷着她磕破了的额头,混着血水滴落下来,冕旒上的玉珠被血水和泥包裹,摇摇晃晃地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不管不顾,继续下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宫女侍卫们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李承霖把伞让给了紫菀,但紫菀没有选择打伞,而是陪着李承霖一起淋雨。 紫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抹着眼睛看着李承霖的身影,忽地问道:“高进,你说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高进摇了摇头:“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也不枉陛下走这一遭。” “所有人都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可陛下不信。” “陛下还是放不下。”紫菀说,“她们二人情深缱绻,如今生离死别,又怎么能接受呢?” 雨渐渐停了。 李承霖足足花费了四个时辰,三叩九拜,从山脚跪到山顶。 她不顾伤势严重,站立在观门前,行礼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皇帝驾临幻境山,三拜九叩只为求见老天师,如此声势浩大,老天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他却一直在观里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方面,他早就知道李承霖会在今天来访;另一方面,他算出江辞的“死”是她自己造就的。他要尊重她的意愿。 半晌没有人理会,但她依旧不放弃,继续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小道童走了出来,打躬道:“陛下请回吧,天师说了,今日不见客。” 李承霖只当作没听见,连忙道:“烦请道长通传一下,李承霖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老天师便走到了门口,朝李承霖作揖,随即缓缓道:“贫道知晓陛下来此的本意。” “既已知晓,还请天师指条明路。”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 李承霖心里“咯噔”一下,她已把幻境山视作最后的出路,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她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嗓音忽地变得嘶哑:“若我偏要强求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天师说完这句话,便和小道童一起回到观中,小道童顺便合上了门,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连老天师也没有办法,李承霖彻底穷途末路了。 她仰头望着天,绝望又疯狂地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片山林,惊飞了几只山鸮。 李承霖回到皇宫中,虞山立马迎了上来。 假死药的时限没有多久了,若不赶紧把江辞带回夕清山,一来怕会露馅,二来得赶紧炼制赤妃丹。 “陛下!” 虞山跪在她跟前,第一次说了重话:“阿辞已经死了,求求陛下让她落叶归根吧,难道陛下要让阿辞连死都不安生吗?” 李承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魂不守舍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便摇摇晃晃地朝千秋殿的方向走去。 紫菀跟在她后面,经过虞山时,忧愁地朝他摆了摆头。 李承霖来到千秋殿,将天泽十八年时聘驸马的婚书找了出来,上头的名字写的是苏昌和李承霖。 可惜了,造化弄人,因为北姜突袭,封后大典不得不取消,直到现在,李承霖与江辞都没有一份结婚文约。 她立马研了墨,亲自执笔,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婚书上的内容,直到将苏昌的痕迹彻底抹去,改为江辞后,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她拿着婚书跑到江辞床边,像小孩一样开心地介绍道:“阿辞你看,我们有婚书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终于承认江辞过世了。 当天晚上,她紧紧抱着江辞的“尸身”,嘴巴贴近她的耳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冷静低沉:“阿辞,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逃走。即便是死,你也永远属于我。” 次日,她同意虞山将江辞带回夕清山,并派遣专人护送。 送走了虞山和江辞,她立马召来史官,要他为江辞修史。 史官提笔,记下了寥寥几句:“天元四年四月,皇后江辞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李承霖看着上头的内容,大骂了一句荒唐迂腐,她的阿辞一生荣耀,岂是这寥寥几句就可以概括的? 更何况,比起皇后这个名头,也许她更想要别的。 李承霖想起江辞在战场上厮杀的飒爽英姿,开口道:“既如此,便追谥她为神武大将军。”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另外,朕要亲自为她修史立传。”
第81章 虞山和江辞回到青阳郡, 在夕清山造了个假坟,然后搬到了民心村。 民心村属于青阳郡管辖,离夕清山不远, 风景宜人适合养病。这里的人从没有见过江辞,因此也不怕被认出来。 江辞交了银子, 寄住在一位农妇家中。农妇每日早出晚归, 但她心细, 临走之前总会把饭菜热在锅里,让江辞不至于饿肚子。 农妇有两个女儿,一大一小, 大的叫红英,小的叫穗禾。红英在武馆学艺,穗禾在学堂念书。 今日武馆和学堂同时休学, 她们难得在中午时还待在家中。 远处的窗棂糊着一层薄薄的纸,日光透进来, 房间里热烘烘的。 江辞长期在屋内待着,觉得有些闷, 便把头转向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穗禾:“穗禾,我想到外面晒晒太阳,能否帮我搬把椅子出去?” 穗禾放下书籍, 甜甜地应了声“好”。 于是, 穗禾搬着椅子,江辞拄着拐杖, 慢吞吞地来到了院子中。 白露已过, 但气候还是很热, 正午的阳光最是灼烈,最好不要长时间在阳光下曝晒。 穗禾机灵, 自己动手造了个机关,在江辞的头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既避免了直愣愣地曝晒,又能感受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地回到屋中,继续读书。 红英精力旺盛,从早上起便一直在院子练武,她的鬓发全都湿了,但依旧坚持着,可见灼热的太阳并不能影响他她分毫。 不过或许是初学,许多姿势都不太规范。 江辞看她兴致勃勃、锲而不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指教道:“红英,手肘和腿还要再弯曲一点,头别仰太高,低一点。” 红英听劝,于是按照江辞的话来调整姿势,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动作。她大喜过望,立马凑到江辞身边,蹲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你好厉害呀,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 江辞顿了顿,故意逗她:“你猜猜看呢。” “大姐姐不会是开武馆的吧?” 没等江辞回答,穗禾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反驳道:“大姐姐一定是读书人,她上次还帮我解释了那句诗的意思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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