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她这辈子已经没机会走出去了。 伤口流血加上高温炎热, 阮棠几乎要昏过去了。她靠在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 但这骇人的高温也不足以让她清醒。 难受, 生不如死。 她昏昏沉沉地强撑着身体,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就在这里昏睡过去吧,这样就可以没有知觉地死去了。 ……不行。 她艰难地抬起手来, 把右手的食指尖搭在自己的脸颊上。 不久之前, 在她这只手还没好利索的时候, 她用指尖蘸着朱砂, 在给柳明玉的信上印了一颗心。 感受着指尖的肌肤纹路, 阮棠就会想起那个女人。 死在这里,主人一定会伤心的……主人给我的回信我还没看见, 我也还没有跟主人当面炫耀我有多能干…… 她好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猛地挣起身子, 扶着岩石,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脚步。 活下去, 就有希望。 就有和主人重逢的希望。 阮棠逼迫自己振作起来, 把衣袖撕碎了,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 她一路走, 一路有鲜血滴在黄沙里, 激起一阵灼烫的血腥味。 就是在这样一条充满血腥的沙漠之路上,她一点一点地向心中挂念的人靠近。 可是沙漠实在太大了。她走了整整五天,却一点走出去的头绪都没有。 这五天来, 她的手臂都被自己咬烂了。 没有水,碰不到绿洲, 她就喝自己的血。 脸上的防咬器也取了下来。每每她快要失去意识,就用刀沿着脸上的“摄政王”刺字一点一点地刻。她已经麻木到失去痛觉了,但一遍遍地描画摄政王这三个字,能唤起她想要走出去的希望。 走出去,去见摄政王。 第五天的凌晨,沙漠里似乎格外冷些。 阮棠实在走不动了,也实在是太冷,就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不那么冷了再继续赶路。 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身后的风呼呼地从耳畔经过,仿佛是沙漠唱给她的摇篮曲,要她在大漠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帕夏部的人相信,大漠里有神明。当迷路的人命中注定要死在沙漠里的时候,大漠之神会来抚慰她的痛苦,让她能够安详地死去。 “我还不知道你的诡计,”阮棠已经神志不清了,她以为这个神明也要来把自己接走,于是大放厥词,“我不会睡的,我也不会死,我会一点一点地走到柳明玉身边去。” 然而话音未落,她的眼皮就不听使唤地闭了起来。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再不休息。 决堤的疲倦泥石流般淹没了她,把她的意识掩埋得一点不剩。 大漠,寂静无声,如同一片死地。 只有披星戴月的风还猎猎地刮着,把阮棠身后的沙丘逐渐吹动,慢慢地在她身上覆了层黄沙,越积越厚。 沙漠终于把她哄睡在自己的怀里,并为她盖上了被子,用风声轻语道: 安心地死去吧,可怜的孩子。 …… 平西大营中躁动不安,因为朝廷派来的监军去了帕夏部,而且好几天都没回来。 同时,帕夏部也是动荡不安。大首领被人刺杀了,虽然没有当场就死去,但现在也是生命垂危,能不能救过来还犹未可知。 平西大营的人本就是士兵,身份受限,帕夏部的人防着他们。况且如今帕夏部又自顾不暇,更严密得像个铁桶,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什么人也潜不进去。因此虽然明弋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终究是没什么用。 李二这干人每天急得快疯了,拼了命地去打听消息,可每次都是一无所获。逼得他们甚至每晚都在篝火旁祷告起来了: “老天爷,阮监军是不是被困在沙漠里了?如果真是这样,求您派一位神仙下凡来,为她指路吧!” 说完,李二就跪下来,朝着夜空一顿磕头。他手下的大部分都是当年受了阮棠和摄政王恩惠的土匪,也都跟着跪下来使劲磕头,口中念着: “神仙下凡,救救阮监军!” 就在这时,李二忽然看见眼前有一道仙气飘飘的影子。 明明是在大漠,这道影子却仿佛是出水的洛神,纯白的衣袂在风中飘荡,仿佛星云在水波里漾开。 “神仙!” 李二脱口而出。 众人也都纷纷看过去。 影子逐渐走来,他们发现这人不是神仙,神仙应该是飘的,不是走的。 但下一刻,他们比看见了神仙还激动。 李二像是被闪电击中了,浑身一个激灵,颤抖着叩拜,大声叫道: “摄政王!是您!” 柳明玉用白色的面纱遮着面孔,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 她抬起一指,抵在唇上。 “闭嘴。” 柳明玉淡淡地说道。 安全起见,她本来是带了些随从和车马的,但这样赶路终究还是慢。 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因此一刻也不敢耽搁,索性把心一横,一个人只身骑马,一路从京城狂奔到塞北。 为了方便赶路,除了盘缠和摄政王印玺,她什么都没带,甚至把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也用素绢裹了起来。 到了驿站就换马,换下去的马可以休息,她却是不休息的,累了就在马背上寐一会儿。 就这样,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胡云塞。 只是没想到,饶是如此,还是在一到胡云塞就听见了阮棠失踪的消息。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包括明弋。” 柳明玉命令李二他们。 这么多天都没找到,说明明弋那边帮不上什么忙,她是背着太后和皇帝偷着来的,越少的人知道才越好。 况且,虽然李二说明弋已经倒向了阮棠,但柳明玉还是信不过他。 她知道,在这种地方,她和阮棠能信任的只有彼此。 ……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 胡云塞的市集上,柳明玉焦急地打听着。 她换了一身寻常的打扮,像个来这里赶集的乡女。 但即使如此,被她搭话的人在看见她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会为她荆钗布裙下的绝色微微出神。 见她焦急,路人都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但也都在听到描述后摇头: “没见过。” 这里是帕夏人和汉人交汇的重要地段,但却没有一个人见过阮棠。 难道这段时间那孩子一直都在大漠里……柳明玉简直不敢想。她真想把当初同意阮棠过来的那个自己给掐死。 孤的小狗才十八岁,她应该在书院里安稳地上学,下课了就和同学出去玩耍,为什么小狗要来这里经历这些? 可事到如今,再怎么自责也没有用了。柳明玉盘算着,既然平民都没见到,那就得往更深的层次去问。 去帕夏部的军营问。 做了这么多年摄政王,柳明玉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是不能随意地去敌军的军营的。 但为了阮棠,她必须去。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她。大首领生死未卜,布达和埃赛一定会在跟前伺候,不会到外面来走动。只要好生计划,就不会有事。 是夜,帕夏部大营的最外围,几个守夜的卫兵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巡逻。 忽然间,他们看见一个女子躲在不远处,怯怯地往这边看。 “诶,干什么的?” 军头用帕夏语质问道。 柳明玉没有说话,而是裹紧了面纱,轻轻地啜泣着。 她眼眶微红,还流着眼泪,仿佛一支沾了露水的百合,把刚才还恶狠狠的军头给看得一愣。 军头的神色缓和了些: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晃荡什么?” 柳明玉轻轻抹了抹眼泪,低头柔声说道: “我妹妹在大漠里迷路了。我不是帕夏人,不认得沙漠里的路,找不到我妹妹,所以在这里哭。” 军头旁边的小兵丁多嘴道: “我们都是帕夏人,从小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你要是能大概知道你妹妹走的是哪条路,我们可以带你去找她。” 柳明玉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真的?” 军头很刻意地咳嗽了一声,小兵丁立刻明白过来,谄媚道: “那是,咱们军头是最心善的,而且也最熟悉沙漠里的路。你好好跟咱们军头说说,军头一定帮你。” 柳明玉立刻柔弱地说道: “那就有劳军爷了。” 军爷两个字她说得有些生疏,毕竟以她的身份,没人配得上能让她用敬称。 话音未落,就感觉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头。 军头按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跟前推了推,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么麻烦的事,你得好好求我,我才能答应啊。” 柳明玉仍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军爷想要我怎样?” 军头却不回答,只是把鼻尖凑到她的颈上,不顾她下意识的抗拒,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你好香啊。” 有兵丁提醒道: “军头,如今大首领正养伤呢,埃赛公主说了,全军禁乐。如果被上头发现了,怕是要掉脑袋。” “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军头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向柳明玉笑道,“这次算你幸运,便宜你了。” 说罢,他的手有些不老实地往柳明玉的脸颊上摸: “你跪下,喊我一声相公,我就带你去找你妹妹。” 柳明玉望着他,幸好城府深沉,才没有让冰冷的恨意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她装着可怜,幽黑的瞳孔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 “那军爷要说话算话。” 柳明玉说着,弯下了自己的膝盖,跪在他面前。
第八十章 “怎么可能没有?一定是漏了, 再找找。” 大漠里,柳明玉双眸血红地沉声说道。 军头带了两个手下的兵丁,带她到沙漠里找她口中的那个“妹妹”。柳明玉可以确定阮棠原本是计划走哪条路回平西大营, 按理来说, 只要在这条路线附近寻找就一定找得到。 然而这三个当兵的却领着她在沙漠里转了大半天, 日头都西沉了,连人影都没见到。 望着深沉流动的沙漠,柳明玉的心似乎也在随之陷落: 小狗不会是遇到了流沙吧?或是被毒虫咬了?再者……不, 不会的。 除非亲眼看见阮棠死在面前, 否则她就咬死认定自己的小狗还活着。 她正眺望着地平线出神, 却发觉有人在她肩上摸了一把。 “别看了, 沙漠里除了鹰的眼睛能看见东西, 别的都是睁眼瞎,”军头笑嘻嘻地说道, “别找你那个妹妹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柳明玉没有说话, 只是肩膀一耸,抖开他的手。 哟呵, 在这种地方还敢跟我耍脾气?军头越发来了兴致, 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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