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当回事,也不认为对方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却瞧人家蹙眉不语,沉下眸子没吭声,腾地心里竟发慌,她年纪轻,并不发愁会如何,可怕吃药,想起那股苦味就反胃。 “丰,御医——” 对方才抬头,又开始左右察她气色,承欢忽地脸红,不记得自己曾被这般瞧来瞧去,也许是极少看大夫,浑身不适应。 丰抒羽终于收回目光,手也放下,语气亲切又平淡,不冷不热,正是大夫惯有的态度,“主使身体不错,但有些虚,应是太累所致,早睡早起,喝点补药就成了。” “药就不必,拿来也是浪费,我自会注意,多谢大人。” 她缓过来,起身想走,被眼前人无缘无故吓唬半天,懒得再磨下去,浪费时间。 “主使不是怕苦吧?” 忽地这般问,承欢愣住。 两人都乃朝廷大员,一本正经讨论药苦不苦的问题,实在有些别扭,难道她是三岁孩童。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就是不太爱喝。” 不爱喝,天下还能有人爱喝药! 丰抒羽秉承看破不说破的原则,点点头,“晓得了,那咱们就食补,我给主使写份单子,每日需吃点什么,让小厨照做就好。” 食补听起来不错,承欢致谢。 瞧着楚月历年最年轻的枢密院主使,面色煞白,兔子似地离开翰林医官院,那步伐如逃跑一般,丰抒羽站在门口,眉眼弯弯,笑得欢。 他行医日子虽短,但自小天赋异禀,不肖说面对面诊脉,哪怕悬丝而行,也能分清虚实。 对方的脉象很奇,与一般人皆不同,很像曾经服过药,但到底由于天生不足,需吃药进补,还是为了遮掩什么,这会儿也难讲。 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怕苦,瞧的人多了,这点很有把握。 也难怪,人都是天生对苦味敏感,甜要十足的甜才能尝出,苦却是半点就让人咋舌。 若是遇到从小嗜甜之人,更难以下咽。 乌云密布,天气越发差了,丰抒羽掸开廊下飞来的落雪,转身回屋,还没走几步,却听身后又起了动静,细看原是个小厮,趔趄在雪里,一路蹒跚而来。 对方脸手冻得通红,扑腾跪倒在地,声音倒清脆,“丰御医,奴乃大将军家的舞儿,十七公主请大人去一趟。” 他点头,这样的天气,恐怕有急事。 苏府,栖凤阁内,苏涅辰刚送走十公主与上官玉林,吩咐给二人添了油伞,狐裘,看着走出院子,才又返回。 抬脚刚迈进屋,只见十七公主不情不愿绕过牡丹座屏,满脸不悦,坐在紫檀桌边捡藤萝糕吃,苏涅辰笑道:“吃那么多甜东西,小心闹牙。” 人家不理,继续一块一块往嘴里塞,赌气似地,“你就会说,还不是你弄来的。” “对,对,全是我的错。”她在边上坐下,伸手倒茶喝,乖巧地递过来:“解解腻吧。” 她晓得她心里不顺畅,适才十公主来,特意躲着不见,独自待在碧纱橱内,人家解释一番,字字真心,歉意满满,对方依旧不理。 但公主的气也不是真气,纵然恼火,还是派风翘掳走萁雨儿,事虽没成,心意已到。 自己的夫人,她怎会不知,嘴硬心软,无非面上过不去。 这个结还需有人来解。 “夫人,适才十公主与上官侍郎的话,都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如何,不清楚又怎样。” “区别可大了。”她笑嘻嘻,过来搂人,“这不是刚好印证臣说的话,半点没虚假,替我洗刷清白啊。” 又胡说,她何曾不信她了。 “有话直说,少东扯西扯。” 霜雪回头,一瞬不瞬地望过来,忽地抿唇一乐,水波般眸子艳光四射,目光所及之处,尽失光彩。 清澈逼人,苏涅辰可接不住。 “公主,我能有什么心思,在殿下眼里就是透明人,我就是笨,有好些事不明白,想与公主商量一下。” 根本在转移话题,她就不信眼前人不知自己为何生气,还不是由于十姐姐利用儿时之事,心里别扭,这个坎无论怎样也过不去。 “你要死了,天天说自己笨,纯粹安心咒我,大将军笨,我就聪明呐!我就是天下最笨之人 ,找我商量也白搭。” 苏涅辰啧啧摇头 ,“公主也太不饶人,我才说一句话,引出如此多,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还不是那个上官梓辰作怪,但听说他已经死了,只可惜摘星楼之事,不知其中缘由,总觉得不安心。” 何止她不安心,霜雪也闹腾。 但凡牵扯内朝,十七公主便心慌,总想起梦中之事,又分辨不出真假,众人虎视眈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让涅辰扯进去。 总归她要挡在前面。 “驸马,那你说说,不安心的地方在哪里?” 夫人肯松口,苏涅辰巴不得赶紧回:“自然是杨妃的事。” 霜雪笑着摇头,伸手点对方鼻尖玩,乐悠悠地:“我的大将军啊,骁勇善战,万万人也不足,偏不会算计这些,也对——宫里的事就是以小见大,我也不喜欢你去管,离得远点好。” 苏涅辰知道人家话里有话,装模作样叹口气,“公主,如今可不是我找事,恰恰相反,乃乱七八糟的是非寻到我头上来,我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霜雪嗯了声,耐心把茶端起来,喂到对方嘴边,“驸马说的对,不过关键不在于杨妃,而是摘星楼,你想想,近年发生许多匪夷所思之事,是不是都与摘星楼有关,而且——适才驸马漏掉一个细节,就是迷香。” “迷香,十公主说她是在楼内的花盆内翻到,开始也不知干什么用,燃上才闻出不同。” “所以说啊,此香的来历难道不耐人寻味吗?使人乱性之香可是宫内禁用,而且我记得丰御医讲过,驸马那日的表现更像中蛊。” 顿了顿,垂眸沉思,“摘星楼成为宫中禁地数十年,平日也有宫人打扫,为何没发现?” “这也寻常,听十公主说那是个陈旧花盆,里面填满干涸黄土,谁会去查——十公主也是慌乱之间打碎,才瞧见。” “这不就更奇了,又有什么人如此心机,会把禁香藏于花盆内。” 苏涅辰哦了声,公主还是心细如发,她倒没留意。 “殿下准备从迷香入手。” 霜雪顽皮一笑,揶揄道:“那就要看咱们的丰御医有没有本事了?” 另一边的上官玉林扶着十公主,缓步在苏家庭院,大雪普天盖地,掩住庭院中的残枝败叶,兀自生出断井残垣之感,乐姚瞧着伤心,微微喟叹。 声音虽低,也让旁边人听见,经过栖凤阁里那番坦白,十公主的身体已极度虚弱,似鼓足一辈子的勇气,把命豁出去般。 她不禁扶得更紧些,又怕对方别扭,身子刻意往外移,路本就滑得很,好几次险些摔倒。 乐姚看她摇摇晃晃,怕身后的丫鬟瞧见笑话,只得偷偷伸手拉,两人便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十公主晓得对方是女子,心里没顾忌,又不像那夜半边裸/露,此时穿的严丝密合,也闻不见信引,满心只怕她摔倒。 上官玉林却心里慌,并不晓得人家清楚自己是女儿身,这些日子两人走得太近,她即便在百步之外都闻得见兰花信引,身为一个成熟的乾元,太明白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留意对方,她原本只是有些同情十公主,与自己一般被人摆布,身不由己。 可人家的婚事已作罢,她与十二公主的婚约也由于上官家出事,无人提起,两人都恢复自由身,那她——忽地觉得疯了,乐姚公主倾心的是好比大将军那般绝顶乾元,怎会看上她。 楚月历来以男子乾元为尊,她可不是。 女扮男装而已。 抬头望见不远处,风雪之中立着座红木搭成的邻水馆,此时被白茫茫一片压住,满目苍凉,倒有点像她此时心境。 茫茫然不知前路。 “侍郎,你看那个地方——”乐姚也瞧见,伸手指了指,“红木头遮在白雪下,像冬日开出的梅花似地,真新鲜啊。” 她嗯了声,余光落在身边人脸颊,可不是新鲜呐,兰花化雪,素到极致反而艳,十公主便是这般美。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cp都出来了~ 另一个女扮男装之人是丰御医,一个坤泽。 所以承欢肯定是乾元了。 承欢:我还不清楚!
第53章 人面桃花(十) 鹅毛大雪, 簌簌而落。 掩不住倾国之色,勾魂摄魄,惹人心慌。 “咱们去瞧瞧——”十公主浑然不知,满心欢喜, 兴致勃勃说出来又噎住, 意识到在别人家不合适, 一下又收了方才的喜悦,“算了, 还是快回宫吧。” 上官玉林笑,并不搭话, 转身朝跟出来的小厮与丫鬟道:“回去吧, 没剩几步路, 我与公主自己能走,雪挺大, 不用送出门。” 下人们面面相觑, 想离开又不敢。 “怎么,还不放心, 难道我们能顺走将军府的宝贝?” 语气玩笑,意思可不好听。 仆人们吓得连忙施礼,各自散开。 她方才搀住乐姚,一起往馆里去。 风雪交加,各自撑伞难走,索性扔一把在廊下, 两人躲在绣山水青布伞下,既是左右无人, 彼此之间也自在许多。 乐姚心里扑腾跳, 中规中矩长这么大, 还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但凡刮风下雨都躲在寒月宫内,岂能随便出门。 紧张又兴奋,攥紧斗篷,雪花依然往脖子里钻,她打着寒颤,脚底透心凉,鞋与锦袜都已湿透。 “公主冷吧,穿上臣的衣服。” 路走了一半,上官玉林欲脱下斗篷,急得乐姚伸手来挡,“你若脱掉,我就连伞都不打,到时候生病,就说是你的主意,让天子责罚。” 她没法,只好又单手系紧,没想到十公主也挺执拗,“殿下真舍得埋怨人啊,就不怕臣被砍头,死不瞑目,到时变成冤魂——也不放过公主。” 风太大,不停往口里灌,她讲得断断续续,自然而然带着点可怜,惹得乐姚笑。 还以为这辈子只会自己委屈巴巴呐。 相互搀扶,踏上馆外游廊,总算头上有了遮掩,两人加快步子,很快来到红馆前,绣金匾上刻着一排字——落霞鸳鸯馆。 推开门,里面几间小屋相连,到处空落落,除了耳边盘旋呼啸的风雪声。 她们相视而笑,突然有种被纷繁人世抛弃的幸福。 安静好啊,无人更好,只要暖和就成。 卸掉斗篷,抖开落雪,手脚冰凉却满脸笑意,乐姚坐在踏上搓手,看上官玉林不知从哪里找个火盆来,蹲下准备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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