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掰开箍在她腰间的手,决意要起身,兰景淮没能拦住,看着她坐起,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先下床到茶桌旁倒了杯水,大口灌下。 哪怕动作急切,落到秦姝之身上,也仍旧是优雅端静的。 兰景淮撑着手臂爬起,胸口闷痛,轻咳了两声,嘀咕:“我不懂什么?什么意思嘛。” 秦姝之没有解释,又倒了一杯水,走来递给她,“伤还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兰景淮懒得伸手接,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含糊道:“没事,我命硬得很。” “说起来,西肃国这次损失极重,我昏迷的这几日,他们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随手将茶杯放至床头矮柜,秦姝之转身去衣柜旁,将那身衣裳取了出来,拿给她看,“李丞相送来的贺礼,新的皇袍,你瞧瞧。” 兰景淮眉头蹙起,接过衣服嫌弃地抖了抖,瞥到半片凤凰绣纹,“谁乐意当这皇帝啊,他找错了人,应该按你的喜好做才对。” 秦姝之眉梢落了落,无奈:“我亦非是皇帝的好人选。” “哼,真是烦人,都怪华凝光,乱篡什么皇位。”面目冷凝时,邪煞之气甚重。 虽然这生气的理由并不算常规。他人趋之若鹜之位,总有人弃之如敝屣。 “华凝光…”秦姝之迟疑地问:“是她吗?” 兰景淮也顿了一下,默默颔首。 先前漫无目的的闲谈时,她们仿佛遗忘了这个人,但一经提起,又如一根亘在血肉中的尖刺般鲜明地凸显出来。 “她是什么人?以往的轮回中,我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一直没能得到答案。” 她回忆起曾经,那些陌生的灵魂占据这具躯壳,使用着小淮的脸,对她作出谄媚讨好的表情,如此违和,令她满心悲凉厌愤,几欲作呕。 若非要探寻背后的秘密,她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杀死。 兰景淮低下头,摸了摸后颈,低声解释:“是灵气更充沛的高等世界的人,某个宗门的逃犯,肉/体陨灭灵魂出逃,跑到我们这来了。” “夺舍是为了气运,你我都是高气运者,她夺舍我后由你杀死,就能用秘法越过天道截取本该归属你的气运。” “而那个抓灵魂来这的幕后者,自称系统什么的,是为了历练来抓捕他们宗门逃犯的,但实力低微,只能在封印后靠时间消磨华凝光的灵魂。为了不让她成功截走气运,我这具身体必须在你手上活过十年。而我就是恰巧在死后被她带回来的。” 她讲述得笼统,并不愿多谈此事,便只讲清这是场无妄之灾。 秦姝之沉默片晌,没有询问她因何而亡,想来那不会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只问:“所以十年后,她将会彻底消失?” 兰景淮:“没错。” 十年听起来有些漫长,无法立即拆除的隐形炸弹着实令人不安。而那位追捕者,秦姝之也不自觉抱有警惕。 “为什么她没有选择直接杀死这具身体?按此来说,这样亦不会被夺取气运,不是吗?” [不不不不行的!]丁小五立马冒头解释:[这具身体当然不能死,华凝光还留有余力,没了躯体的约束,封印也会失效,她要逃跑都不耗费什么力气,那家伙可能躲了,想再找到人,光靠我自己又得耗费很多时间。] [细说起来,我其实绕了个大弯子,华凝光被我封印后,这具身体暂时无人驱使,会陷入昏迷状态。而因为信息差,我不知道你和秦恕关系那么亲密,默认时空回溯后,秦恕会立刻去杀死这具身体,所以才去找灵魂过来拖延……要是早知如此的话,大概我什么都不用做,秦恕也不会对昏迷的躯体出手的。] 好气啊!做了那么多无用功。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让两人重逢,也算做了件好事。 兰景淮复述了她的话,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来废物到底也是有好处的。 秦姝之舒了口气,但心里仍有一块石头吊着,在“系统”和华凝光彻底消失之前,无法轻易落下。 “没事,我不信自己能在她身上栽第二次。” 兰景淮感受得到她的不安,将皇袍往床上一丢,伸手拉她过来,坐在自己身旁,双臂紧紧环上去,下巴抵在她肩头。 “多抱一会,我好想你的。之前都不敢随便抱,怕你认不出我,讨厌我。” 话说得怪可怜的,实际先前也没少贴人家。 不知思维借着这番话拐去了哪儿,秦姝之沉默一瞬,手掌贴上了她的腹部。 衣服的厚度阻隔了大部分触感,但仍能摸到隐隐的凸起,是一道至今未消的伤疤。 “我先前伤了你。”
第32章 “嗯?对啊。”兰景淮直起身呆呆点头, 竟弯唇笑得满足,“我很喜欢。” 她享受姐姐赐予她的一切,包括疼痛。 秦姝之动作一顿,欲吐不吐的愧疚之言彻底卡在了喉间, 看她的眼神浮上几分一言难尽。 若非她足够了解这人, 任谁听了此语都要当她是变态。 “不要喜欢这种事情。”她叹了口气, 捏着她腹部的衣料扯了扯,“让我看一看。” 红裳被她穿得松垮, 指弯勾着那带子轻轻一扯,外袍便敞开了, 兰景淮低头望去, 拉起中衣, 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腹,美感却被一道狰狞的不规则圆形伤疤破坏。 那是血肉被利器搅动后才会出现的疤痕, 看上去很骇人, 稍一去想象都要出现腹部隐隐作痛的错觉。 兰景淮清洁身体向来只靠净尘诀,伤口结痂后也没再特意检查, 这同样是她第一次见到伤疤如今的模样。 她有些好奇地摸了摸,又捏了捏,对自己身上凹凸不平的触感感到新奇。 秦姝之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那堪称粗暴的动作,眉目轻敛着,哀伤并不浓重外放, 但一眼可见。 “南霖的祛疤膏是最好的,每日按时涂抹, 兴许能淡下许多。” “你是嫌它丑?”兰景淮挑眉, 反抓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伤疤处, 振振有词:“这是你为我烙下的印记,你想让它消失,我可不答应。” 秦姝之:“……” 又一阵沉默,她垂下头,难过之上叠了一层好笑,情绪搅成一团,无奈叹了口气,含着浅淡的笑。 “可它真的不好看,怎么办呢?” 手指在疤痕的凸起与沟壑间轻轻抚过,那日匕首刺入的触感仿佛又浮现在掌心,皮肉被割开,涌出滚烫的血,染红她满手。 指尖受烫般痉挛一瞬,手却被毫无所觉的兰景淮握住。 “平常又瞧不见。”她不以为意,血眸里透着一派真诚,“要不你多瞧一会儿,看到顺眼为止。” 是个会出主意的,像是诚心要刺痛她,再叫她多痛一会。 秦姝之尊重她的意愿,但放弃了与她对话,俯身将唇凑近那处伤疤,轻轻烙下一吻,以此抚慰曾经承受的剧痛。 疤痕处的触觉很木钝了,感知不到唇瓣的柔软,令兰景淮暗觉可惜。但另一道温热的气息在腹间流转,属于秦姝之的存在如此鲜明。 兰景淮低下头,看到她发顶的一个小小发旋,长发乌黑而润泽,如流瀑散落于单薄的肩背,双臂一伸便能抱个满怀。 她喜欢这样的视角,因为自己长大了,可以将她搂抱在怀里,而不只是趴伏在她腿上,亦能够发觉,以往那个温柔的女人竟这样清瘦。 秦姝之起了身,被她再次揽住。 兰景淮的手掌穿过发丝覆在她背部,摸到凸起的肩胛骨,像隐秘的蝴蝶翅膀,脆弱而轻薄。掌心热度如火般灼烫,透过布料与皮肤向内部蔓延。 身体紧紧相贴时,沉甸甸的安定感就坐落在她们的身体中。 兰景淮眯起眸子,将下巴抵在她肩骨与脖颈间的小窝,喟叹:“现在可真好。” 留在她身边的时候,好像什么都好,这份宁静能令她淡忘对杀戮的渴望。 秦姝之牵起唇角,抚顺她赤红的发,绕在指尖摩挲,“你醒来了,政务可不能全丢给我处理。” 兰景淮顿时瘪起嘴,“我哪里会搞那些,临时也不好找人继任皇位,你爹怎么就死了…” 心头轻松淡下了些许,秦姝之敛下睫羽,低声道:“他活着,也并非皇帝的好人选。” “咦?为什么?他能力很差吗?” 兰景淮对南霖的皇帝毫无概念,在二十四年前,她没被迫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曾想过偷偷打听秦姝之的消息,但一直一无所获。 以前她想不通为何秦姝之的消息难探听到仿佛从不曾在南霖存在,如今才明白,圣女殿下的地位如此特殊,消息会被忠诚的信徒守口如瓶,堪比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秦姝之否认:“整体而言,他算是个合格的皇帝,虽然贪恋权力,认定皇族的荣耀高于一切,但勤政爱民……” 言及此,她顿了顿,“只不过他的民,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只有笼统的全体百姓,没有每个独立的个体。” 兰景淮明白前半句,但后半句听得半懂不懂,发出疑问:“全体百姓?独立的个体?” 秦姝之解释:“他只要南霖国整体看上去是欣欣向荣的,大部分人是能够正常生存的,将自己的功绩彰显而出,一目了然。至于那些少部分穷困而死,或受到种种迫害无处诉的人们,于整体没有太大影响,无法动摇国之根本,便不去理会。” “而在其中,女人是当不成人的,她们的攻击性被规训得很弱,温顺且善于忍耐,适合用于去维持有较强攻击性的男人的稳定,作为优秀的发泄物与繁殖工具而存在,同时底层女人为了生计,也能进行大部分体力劳动。她们活得很痛苦,那不是人该承受的痛苦。” 兰景淮松开她,歪了歪头,神情有些困惑,“这是你父亲造成的吗?” “是,也不全是。”秦姝之眉眼间透出淡淡的苍凉,“他是恶果的承接者,按部就班的传续者,以往的每一任皇帝都是如此,漠视个体,漠视女人。” “谁能说出清从哪一日起,女人就被男人踩在脚下了呢。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灵力,你我的人生与那些悲苦的女性一般无二。是力量让我们脱离了女性的处境。” 灵力在此间世界诞生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不足三百年,历史尚可追溯,最初出现于冰川遍布的极寒之地北溟,随之是植被茂盛的南霖、地势平坦的东昭,最后是环境恶劣的西肃。 灵气的诞生除了令人们的身体更健康了几分,其实并未给大部分人的生活带来太多改变,修行不分男女,然有灵根者凤毛麟角,男尊女卑的大势却已持续上千年了。 兰景淮摸了摸下巴,回忆起幼时的日子,“没有灵力的话,我如今应当已经死了。” 她是富丽皇宫偏僻一隅里自阴影中诞生的不祥怪物,被所有人厌恶唾弃,男人与女人的差别,她以往从未思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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