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嗓音稚嫩,她开不断地叫着,拉扯着女人的衣摆,将尊严踩在脚底一点点碾碎,只用眼角的泪花去闪烁祈求。 却仍无法阻止那双纤细的手一寸寸将她从膝上拉开。 颓然跪坐在地上,她望着秦姝之站起身,仿佛一刻不愿在此停留般往外走去,背影匆匆。 莫大的无力将她笼罩,愤怒的火焰自心中升腾,兰景淮站起身,高声朝女人嘶喊:“你走罢!等我修为更近一步,定要打上南霖皇宫,屠光你所有族人,叫你永远无法为了他们离开我!!” 她肆意宣泄着怒火,视线被泪光覆上一层模糊,在女人顿步转身时,并未察觉到她眼角的泪,只恶狠狠将没刻好的木偶砸了过去。 “走罢!再也别回来了!” … “她的确再也没回来了…” 兰景淮唇角讥诮轻勾,眼眸弯起的弧度却如此哀伤,不知是哭是笑。 “当初若不说那番气话,或许她一早就能发现了吧…小淮怎么会害姐姐呢。”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是我害了她……” 她闭上眼,灵魂离开识海,僵躺多日的躯体侧过身将自己蜷起,犹如痛苦到极致时无意识地蜷缩。 丁小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很难想象宿主心里会有多少愧疚,只因那一段气话,导致秦恕真信了她会攻打来,不战而降,引狼入室。 或许直到最后那一刻,秦姝之还在等待她宣泄过怒火后能够回头。 沉默许久后,她闷闷吐出一句话:[若是因秦恕信了你的话才如此,那也终究是她的选择。] 这段记忆简直颠覆了她对秦恕的印象。那般心善温和的女子,竟会因一人放任敌人侵入自己的国家。 [无数人为此而殒命啊……] 兰景淮扯了扯唇角,眼眸掩在滑落的发丝间,“她迎战了又如何,依旧会有无数人殒命,不战或战败与胜利的差别,只在她是否会多受一份苦。” 主动权多数总是处于侵略者手里的。 “或者再多一个叶流青。难怪她那么护着她。” 丁小五点点头,又想起:[或许这也是她圣者之道进程缓慢的一部分缘由,她的私心太重了。] 兰景淮不作声,侧过头将脸往枕上埋了埋,胸腔隐晦震颤了两下,辨不清是哭是笑。 将她看得那般重的女人此时就在外面,折叠好丞相送来的衣服,放进衣柜,回来便发觉床上的人换了姿势。 脚步一转,立即朝她走来。 “小淮?” 女人坐到床侧,伸手抚了抚她散乱的赤色发丝,轻声问:“你醒了吗?” 她好像一夕之间活过来了,连语调都不似曾经那般冷漠,曾被抽干的生机在重新向她身上填充。 丁小五清楚那赋予她生机的源头正躺在床上,是个除了让人恐惧失语外瞧不住究竟有何魅力的女人。 兰景淮没睁眼,轻应了一声嗯,感受着微凉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将所有遮蔽了面颊的发丝全部捋到耳后。 “胸口疼吗?” 很少见到这张扬的女孩以蜷缩的姿势躺着,她问得小心,似声音重些都要触疼她,语气带着歉意: “我不能再为你治疗了,又不敢叫其他修士知道你重伤,只好煎了些药喂你,效果似乎不好。” 兰景淮长睫颤了颤,掀开一小条缝隙,一滴滚落的泪水洇入枕中。 “没关系,我不疼。” “真的吗?” 声音自上方而来,轻柔如纱般将她笼罩,柔软的指腹探来,蹭掉了她眼角的湿濡。 “为什么哭?我想抱抱你,好不好?” 兰景淮不答,却翻过身来,平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秦姝之不明就里,将手放至她掌心,被拉扯着俯下身,趴伏到她胸膛上。 怕压到她的伤,她紧急撑住了床,欲要起身,又被兰景淮揽住背用力抱住,将她彻底按在身上,紧密贴合着不留一丝缝隙。 “小淮,小心你的伤!” 身下的躯体热得发烫,一点不像重伤昏迷多日的样子,但秦姝之无暇细思,有些紧张地出声提醒。 却见她弯起唇笑,意有所指道: “不用小心,我心口疼得厉害,你离得近些,帮我治一治。” “我……”她欲解释,又被打断。 “我知道你的灵根没有治愈能力了,不需要你动用灵力。” 兰景淮望着上空,抬手摸到靠在她颈间的脑袋,揉揉发丝,喟叹般:“只这样就好。” 压得她胸口越疼,女人的存在便越鲜明,郁积的浊气随着疼痛与呼吸缓慢带离体内,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秦姝之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半晌没有言语,靠在她怀中,盯着那一节雪白的颈子发呆。 那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又飘悠悠从她身上传来,钻进她的鼻腔。似花瓣被燃烧后那一捧灰的残香,带着深邃与毁灭的气息,仿佛能听见火焰在耳边爆裂开时那气泡破裂般的声响,隐秘而幽暗。 片刻后,她兀而低声喃喃。 “这样安静的模样,并不像你。” 该愤怒才对,胡乱攻击,满地打滚,将痛苦不满像小兽一样发泄出来,撞碎一棵棵生长了许多年的树木。 以前她总是这样的。 而不是像此时,颓然地似火焰燃尽后的灰烬,眉眼间长久地透着苦楚,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如今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了。” 语气并不苦恼,反而有些自得其乐,但仍令秦姝之蹙眉。 “你不是我的奴仆,那个咒印,在你仍是你时,我绝不会动用。” “嗯…”兰景淮轻笑,“当然,你可以选择动用,也可以无视它,权力留于你手中。” 她像是还记得秦姝之曾被她惹怒时的气恼之言,如今不止是拒绝的权力,连带着掌控她的能力也一并交出。 秦姝之哪里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无奈暗叹。 兰景淮半眯起眼,抵御身体的疲倦,因太久无人能承载她的愤怒,连发泄都显得无趣,她已习惯靠睡眠去消解难以承受的情绪。 久而久之,一碰到这样的状况,便条件反射地想入睡。 为了不睡过去,她谈起那道新鲜滴血的伤疤,“姐姐,那道灵魂在我的识海里,我摄取了她的记忆,所以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第30章 秦姝之怔住了。 她开始不自觉地颤栗, 下意识想起身,又被兰景淮死死按了回去。 兰景淮显然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那层窗户纸被急切地捅破后,好像连带着也捅破了她的皮肉。 让她这滩掩藏着恐怖温度的灰烬再度复燃。 她将人搂得很紧, 像是要把胸骨都按碎, 刺破血肉让两颗心脏相融, 将怀中人因恐惧而生的颤栗如石头被碾碎成粉末般压制回去,再被一阵风吹散。 身体没一寸不紧绷, 滚烫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穿梭,仿佛即将如岩浆般从体内喷涌出来, 将表层的平静模样冲撞地扭曲。 她疯了般的心疼, 身体里的心脏疼, 灵魂里的心脏也疼。每一点疼都会转化成愤怒,恨不得立刻将脑海里多余的灵魂焚烧殆尽。 秦姝之反倒在这隐有痛感的紧箍中平静下来, 伏在她胸口, 听到身下传来的激烈心跳,抬手摸索着抚过她的侧脸, 触及到被身体温度蒸得发烫的眼泪。 “小淮,无需为我难过,我什么都没有失去。” 兰景淮摇头,她睁眼望着上空,极力忍耐,让声音勉强能顺畅地挤出喉咙, “怎么会呢?” “太多了…你失去的太多了。” 赤色的眸里每一滴涌出的泪都映得似心头血,瞳孔是一个血潭, 如同眼泪之下无法言诉的沉淀着的痛苦。 “家人都死了, 木灵根没有了, 还有你的修为…你的圣道……” 秦姝之有一瞬诧异,随即又想起那个将数到灵魂带来这里的背后之人,似乎了解圣道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都不要紧。” 她语气很认真,不含一点为安慰而生的欺瞒,因而甚至显露出一丝凉薄。 家人,灵根,圣道,竟全部无所谓吗。 “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失而复得的庆幸融入眼泪中,跟随一道轻缓地叹息,静悄悄洇入女孩的衣衫。 “只要…我能回来?” 兰景淮仍旧望着上空,眼泪如连绵的河不断外流,神色却浮上茫然。 既然这么在乎她,当初又为什么要抛下她离开? 如今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曾被毫不留情地抛弃,急切地如要甩开一块垃圾,她想不通缘由,只以为那五年时间的陪伴是善良的女人对一个可怜小孩的怜悯与恩赐。 秦姝之本就与她毫无关系,待她已做到仁至义尽,只有她永不满足,且天真地将对方划分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以为她们对彼此都最为特别,她们永远不会分开。 那五年时间,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真是太长了。 所以被抛下时,她那么愤怒。 可是…… 够了吗?还不够吗? 她给她的够多了。 分别五年,她从愤怒逐渐步入冷静,开始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何那么贪心。 之后便是嘲笑,自己不过秦姝之漫长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偏偏自己还在耿耿于怀。 这是哽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强迫自己去消化,直到她终于接受了:哦,原来我真的不那么重要,原来她表现出来的在乎,只是我的错觉。 她其实没打算再去找秦姝之了,觉得那样纠缠不休太讨人厌。可谁也想不到命运会以这样离奇的方式降临到她身上。 她的身体被夺舍,投胎到了另一个科技世界,没有灵力,没有皇权,她只是有钱人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新的父母好像真的很爱很爱她…… 可她是个怪物,她天生无福消受别人的爱。那些爱太嘈杂了,比不得与秦姝之相处时的半分宁静。 在原来的世界时,虽然秦姝之与她隔了那般远的距离,但只要想到她,心里就能有片刻安宁,她知道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偷偷过去见她一面。 但在这个世界,她永远找不到秦姝之的气息。 她发了疯似的想回去,像被囚禁在透明玻璃罩里的狗,不断抓挠狂吠,新世界的每一口空气都令她痛苦,越是痛苦便越愤怒,越渴望杀人以汲取别人的痛苦。 她仿佛成了一个异物,被世界百般排斥,不断受到挤压,连供给她的氧气都格外稀薄。 所幸她死得恰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回到原本的身体里,再次遇见她。 一开始她有多惊喜,在得知秦姝之的遭遇后便有多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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