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状态不比之前那种漂浮的感觉差。 她不再不上不下,而是被一根绳拽紧,很清楚地被一个声音告知:她有机会重建一艘新的、比现在更牢固的海船。 而告知她这一切的人,也遇到了类似的困境。 桑斯南一直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温暖干净的人,想让自己真正认可游知榆对她的评价,直到她们两个会站在同样的高度。 这种高度不在于家庭和财富种种物质条件。 而是在于她们的精神、品质和面对一切问题时的态度。 也许,这才是十六岁时的她真正想要追赶上的差距。 于是。 她凝视着暮色下表情温和的游知榆,努力地从自己僵硬木讷的外壳中脱离出来,学着游知榆之前对明冬知做出的动作。 很笨拙,很小心翼翼的。 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左手,而后缓缓伸出,落到游知榆蓬松柔软的发顶上,轻轻地拍了拍,诚挚而恳切地说, “你会在北浦岛这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即使她很快就不争气地缩回了手,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生硬地转移着话题,说今天的太阳真好看。 明明太阳已经快下山。 但至少在她装作不经意地望向游知榆的那一秒。 游知榆朝她笑了笑,声音柔软地对她说,“是的呀,真好看。” - 从田兰慧家分道扬镳,回到自己的家之后。 桑斯南收到了游知榆发过来的微信:【你也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答案】 她回复过去:【哪怕是一直送酸奶吗】 游知榆那边输入了一会,白色气泡里弹出了很有趣的回复:【如果你要一直送酸奶,那记得一直给我试喝新品】 桑斯南因为这个答复笑出了声,却又在听到自己笑声的空旷回音后闭紧了嘴巴。 因为她下意识想要回复:如果你续订三年的酸奶的话,我们公司就会有免费的新品试喝提供给你。 但紧接着,她又意识到“三年”这个字眼太过刺眼,太过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起。于是马上将这句话从自己脑子里删掉,很谨慎地将这句话变成了: 【好。】 很正常的答复,没有如果,也没有对以后的设想。 这次谈话将她们的伤痛完全在对方面前剖开,似乎也触及到了关于“未来”这个词眼的冰山一角。 成年人的交流从来都比少年人要收敛。但有两个信息点已经相当明显地亮了出来: 桑斯南或许更愿意留在北浦岛送酸奶,或许会在有一天报名参加童话街的建造项目,但不管怎样,游知榆都相当支持她的想法。 游知榆或许会在北浦岛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又找不到,但桑斯南希望游知榆能找到答案,并且也知道,她会像一只自由自在的游鱼,游到更宽阔的海域。 也许这些信息一开始就已经开诚布公地给了出来。 只是渐渐在抗拒和吸引中被忽略掉。 没有人对对方的未来作出评价,也没有人试图追问“未来”这个字眼是否与北浦岛、与自己有关。 没有人去要求对方是留是走,也没有人试图在对方的“去留”天平两端里增添什么砝码。 这样的状态好似就很好。 滚烫的夏天还没结束,风铃花只开了一朵,如此迫切地将两个人的“去留”和“未来”拿出来讨论,为时过早。 - 被剖开的伤痛,总要用一段时间来整理和复苏。 明冬知在八月底坐上了离开北浦岛的飞机,明夏眠趴在桑斯南肩上哭得稀里哗啦。在明夏眠那些灼烫的眼泪里,桑斯南偶尔会突兀地去思考:是不是游知榆走的那一天,她也会哭成现在这样。 她指的是明夏眠,这个爱哭鬼。 至于桑斯南自己。 她应该会高兴,因为那代表着游知榆已经在北浦岛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到了更宽阔的海域。 她当然要为这样的游知榆感到高兴。 也许她到时候会笑着挥手送她离开,挽回她十六岁那年没为她送别的缺憾。 但更多的时候。 桑斯南只会在明夏眠哭的时候想起,那天夜里,游知榆喝醉了酒,从泛红眼尾滑落的那一颗透明泪珠。 如果她当时能接到的话,肯定会烫伤她的手。 有的时候。 桑斯南也会在睡不着的半夜,点开和游知榆的微信聊天记录,找到那条推文链接,看看推文的阅读数量增加了多少。 但始终没有点进那个报名的按钮。 她的勇气始终还不够支撑她做出任何决定,只能让她反复地查看自己的手机音量、通知是否正常,好让她确认自己没有错过游知榆的求助信息。 她太清楚反复做同一个噩梦的感受。 就像厉夏花刚去世的那一个月,她只要闭上眼睛,全是那个雨夜的雨声和可怖的漩涡。 而这样的噩梦,游知榆已经忍受了两个月。 并且知道这个噩梦存在的,除了游知榆,就只有她一个。这足以成为一种奇妙的联结,以至于在某个不用起床送酸奶的凌晨。 桑斯南不仅睡着了,竟然还梦到了游知榆的噩梦。 茫茫无际的暗蓝色海面,被锁住的双脚,近乎于淹没自己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唤,再用力也无法动弹的双腿。 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睁开眼的时候,桑斯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从那片让自己窒息的海域逃亡出来。昏蓝色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让她整个人好似仍旧漂浮在可怖的暗蓝大海中。 背脊上淌出黏腻的汗意。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手上竟然也全都是汗。 原来游知榆每天做噩梦时都会是这样的感受吗? 她愣愣地盯了一会自己汗津津的手指,感受着那些可怖汗意的消退,而后打开了手机,很熟练地在微信和iMessage界面切换。 只是,切来切去,都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主动发出去任何消息。 朋友圈倒是出现了顶着陌生头像的小红点。 桑斯南无聊地滑开,目光在一条刚发的动态上停了下来,是她前几天刚加上好友的南梧同事,很灿烂很爱笑的一个女生。 前几天登上微信她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就发来了好友申请,在她处理南梧的一些事情,于是恰好送荔枝去那边的那一天就给她发来了一段感谢文字和好友申请。而眼下,这位同事发了一条备忘录截图,上面是一段密密麻麻的文字: 【做噩梦醒了,梦到我们的蝴蝶被更大的蝴蝶吃了。 摸了摸被子,另一边是空的。才想起原来她今天上夜班。 正难过着呢,她突然打来电话,听得出她刚刚在值班室睡醒,声音有些低哑,又有些困倦,但在我的耳朵里就是莫名性感,她和我说,梦到我们的蝴蝶被更大的蝴蝶吃了。 我被吓到。我们怎么会做同一个噩梦? 但她很认真地和我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恰好代表着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恰好代表着两个人的情绪共享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吧啦吧啦吧啦的。就算她声音再性感,我也没怎么听明白,迷迷糊糊地差点睡过去,只抓住了最后一句: 我很爱你,并且相信你也是。 好吧,我好爱她,睡了。 ——2023/8/28《不可以不爱我的南梧甜心》】 换做以前,桑斯南肯定会对这样的秀恩爱内容一滑而过。可这次,莫名的,她盯着那句“这代表着两个人的情绪共享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很久很久。 甚至会止不住地去想:会不会游知榆现在也刚刚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也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难以平复的心里呼之欲出。当右上角的时间准确地跳到了03:30的那一秒钟,她已经自动熄屏的手机界面突然亮了一下。 紧接着,是跳出来的两条微信,顶着【人鱼公主】备注的消息,振得她燥动的手心发麻: 【刚刚做了噩梦,现在有点睡不着】 【你想不想去看凌晨三点半的大海?】
第44章 「摇晃葡萄酒」 其实桑斯南完全可以将这两条消息忽略掉。 这大概也是游知榆会选择用微信, 而不是短信发过来的原因,因为只要关了网络,她就收不掉微信消息。 所以游知榆给了她可以忽略这两条消息的机会。 可偏偏。 她不仅收到了, 而且还是在和游知榆从同一个噩梦中醒来之后,收到了游知榆的邀请。 去看凌晨三点半的大海? 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真的提出这样冒失的邀请,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真的答应这样荒诞的邀请。 但她答应了。 在凌晨三点半的夜, 这种邀请既携带着某种故意放任的暧昧,也裹挟着某种隔绝外部世界的情绪求助。 这让她完全没办法忽略。 人在深夜总是很容易冲动去做些什么, 如果让那位她朋友圈里的同事的女朋友来解释的话,应该又会有一大堆科学的、合理的、符合逻辑的理由来为她接下来的行为做出阐释。 桑斯南相信这的确是有科学依据的。 而恰好也因为这种科学依据的存在, 让她在看到这两条微信的两秒钟之内就给出了回复: 【我骑车来接你?】 甚至没给游知榆撤回消息的机会。 显然,她已经失常得有些过分, 不过她已经开始渐渐察觉到, 这种失常的感觉并不算太差。 好似在遇见游知榆后,生活也有了更开阔的视野。 海水星星、雨夜舞步、巴士啤酒、散步夜宵、很多个独一无二的凌晨三点半……整个夏天都有了鲜亮而独一无二的变化。 她开始对许多事情有了期待, 有了兴奋,有了不去做就怎么也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就好像游知榆的出现, 带来了她生命中遗失的那部分鲜活和生动。 而她恰好很喜欢这部分的自己。 尽管她做出了很像是游知榆给出的回复,而游知榆给出的回复显然比她更加干脆利落: 【二十分钟后, 我家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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