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她太过单纯,此乃我之天命,如何改得了? 她却依然执拗。 一日一日过去,她仍无半点收获,她几乎不会笑了。有天夜里,我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她哭了半夜,我看了她半夜。 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哭了,她总是在我面前逞强的。 好几次我好想搂住她,告诉她,别再为我这不值得的倒霉蛋难过。你还有上好的青春年华,何苦虚度在我的身上? 我当不起,配不起,更……还不起。 我行将就木之躯,怎答卿不渝之情? 那之后,我不再郁郁寡欢,我如从前一般与她玩笑、撒娇。 既然一切终成定局,那么我只盼着,她记住的是我的笑容,而非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又过了许久,她道她要出一次远门,或可寻得法子替我改换命格。 她面色严肃,我担忧此行危险,不愿令她前往,她执意要去,我拗不过。我竟不知她何时那般能言善辩。 她走了,未曾告诉我去了何处。 那日天气很好,可我冷得彻骨。 我等了一个月,才等到满身是血的她回来。 她伤得极重。我为她敷药时发现,她的伤尽数为业火焚烧而来。 “你究竟去了何处!” 她颇有些心虚地答:“凤族禁地。” 凤族禁地,里面藏有无数秘术典籍,然而其中火相玄澧令会释放业火。所有擅闯者,据我所知,无一生还。 我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她满身的伤口,后怕极了。 我哭着骂她傻,什么地方都敢去,竟还擅作主张不告诉我。 她不吭声,安静地听我数落。 哭得我口干舌燥后,我有些期盼地问她可找到了那法子。 她古怪地看了看我,似有些纠结:“未曾。” 我虽说失望,但更多为她不值,还有一丝释然。 想来她应该放弃了吧。 从此放弃她的改命想法,也放弃我罢。 如此,才是正道。 如此,我才不会误她一生。 她归来后,托词疗伤,每日在静室闭关,不许我进入。 很快,我预感到下一次涅槃——也就是我的忌日将近。 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故心中并无甚惶惶。 只是,我舍不得她。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在我这短暂的生命中都占不了多少,何况是还有漫长寿命的她。 她天资卓越,修为甚高,想必至少要比我这短命鬼多活好几百年。 如此漫长的光阴,她能记住我多久呢? 不过,忘了我也好,我带给她的痛苦已经远大于快乐了。 我不值得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可无论如何,眼下我只想她能多陪陪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告诉她我涅槃之日将至后,她反而闭关更久了。 甚至于,我连续好几天见不到她的影子。 可分明她的伤该好了。 她为何还不肯见我? 我想了一夜,想通了。 何必再同一个将死之人相处呢?留下的记忆越多,失去时便越发难过。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割舍。 我甚至想,她对我的情义,是不是已经消散了。 不然,她如何舍得让我独自等待死亡,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嗯,没错,这样才对。 面对一个注定活不久的人,及时止损,长痛不如短痛,这才是正常人的选择。 我又没有什么多好的地方,没什么值得她不舍的。 她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能陪一生的人。 她真正的良人。 后来的日子里,我每日安静地望着她所在静室的门,候着她何时愿意出来望一眼我。 我涅槃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出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涅槃前一日,望着紧闭的门,我想,大概她今天不会再出来了。 若是她愿意见我最后一面该多好。 正想着,门开了,她阔步走出,看起来格外轻松,可脸色甚差,不知有多久没睡了。 她笑着唤我:“阿凝。” 我愣愣地向她走过去,她抬手轻轻蹭过我的脸,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那天,她同我对弈,给我讲话本,我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梅花酥。我们为彼此梳上妇人的发髻。 她随口说我还欠她一身嫁衣,以后要记得还。 我心里疼痛,面上却郑重应了。 如果下辈子能再遇到你,我一定补给你。 她笑着点头,我许久未见她这么高兴地笑了。 夜里,她主动凑到我身前,闭着眼吻我。 我看见她眼角有泪滑下。 她褪了衣物,紧紧拥着我,不断地唤着“阿凝”。 从前她矜持守礼,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她昏睡过去之前,一直紧紧盯着我,好像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 第二日清晨,我醒后她仍睡着。涅槃的时辰将至,她无半点要醒来的预兆。 这样也好,她看不到我那般狼狈的一面了。 火光中,我隐隐瞥见她嘴角有红色的液体留下。我慌了神,顾不得周身业火,几乎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我摔倒在地,望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只怨自己太过无能。只能这般无用离去,连她是否有伤未愈都无从得知。 恨恨中,我闭上了眼。 我似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从幼年时被父亲拘在房中修行不许外出,再到北域第一次见她的惊鸿一瞥。 梦里,我们为彼此穿上了鲜红的嫁衣。她将盖头扔在一旁,揽着我的脖子吻我。 她贴在我耳后低语:“阿凝,我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直到灰飞烟灭。” 转过头,我看见她笑着,可脸色异常苍白。 她忽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委顿下来,虚弱地不成样子。 我着急地唤她:“纤歌,纤歌!” 她还笑着,却没有回答我。 模糊的视线里,我瞧见,她阖上了眼。 ——似再不会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奥,纤歌就是当年青溟宫的尊主,凤凝白就是那个白衣女子。 sorry,BE×2,我对不起你们(深深鞠躬) 第47章 番 纤歌凝罢,谁解中苦?(下) 她眉目安详,无声无息,全身上下了无生气。 怎会如此?是我命该绝于此,不是她。 我恍然惊醒,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身上并无大伤,且周身灵气充裕,精神亦极好。 我……没死? 上次涅槃只不到一柱香时间,我就已觉黄泉将近。此番时长远超上一次,我竟平安无事? 顾不上思虑,我赶忙跑到她身侧。 枕上沾满了鲜血,她眉头紧皱,瑟瑟发抖,好在……好在她尚且活着。 我如梦中一样哭着唤她:“纤歌,纤歌!你快醒醒!” 她不理我,好像睡得很沉。 我守了她不知多久,她才醒转过来。 我质问她是不是骗了我,她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承认确然骗了我,她在禁地找到了所谓改换命格之术。然而具体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也不愿告诉我。 我只得知,她的大半修为已失,无法再聚灵气,她的修仙之路就此断送,如今她只有常人寿数。 而我,所谓的命格已改,往后涅槃无碍。 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宁愿死,也不愿用她的命活着。 她握着我的手,极其认真地说:“阿凝,我是个自私懦弱之人。我受不起你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所以,这份苦,请你代我受,好么? “我还能有几十年的光阴,和之前相比,你我二人寿数加起来长了几十年。这样想来,很是划算。 “况且,我本就是凡人,几十年寿数本就是我的天命,我逆天修行,才得增寿,如今回到原点,亦无甚可惜。 “可你不同,你天生便是神,你该长长久久地存于人世间。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悔,你也莫要自怨自艾。答应我,别怪自己。” 我颤抖着答应了她。 我从不知几十年会过得如此快。 我看着她的黑发一点一点变得斑白,看着她脸上浮现皱纹。 我曾想象过她的老去,只是我的想象里我都会同她一起。生不同时,我盼着老病死我们皆可在一处。 可天终不遂我愿。 我施了术法,让我的容貌随她一起老去。 可是当她气息奄奄时,我终不能随她同去。 她轻轻眨着眼:“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对你有所亏欠,一定要补偿才是。想来我上辈子负了你。如今,也算是还债。” 我问她:“纤歌,我能等到你的来世吗?” 她答:“傻阿凝,我没有来世了。” 我不信。 怎么可能呢? 纤歌,纤歌,你为什么骗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三魂七魄,少了整整一魄? 纤歌,纤歌,你怎么能丢下我? 后来的几十年,因着你身子一直不爽利,我欠你的嫁衣,尚未还你。 你几时回来,向我讨要? 纤歌,纤歌,你不悔,可我悔了。 我也自私,我也懦弱,这份苦,我也受不了。 寿数也不能两人加起来算的,所以真的,一点也不划算。 我不会自怨自艾,我只恨,为何当年在凤族,我没有死在那场涅槃里。 什么亏欠?什么前世? 你若是上辈子负了我,这辈子怎么能又丢下我? 她走后,我将定颜珠放入她身上,保她千年百年尸身不腐。 我翻遍了她闭关所处的静室。终于,找到了半卷残缺的竹简。 上头字迹依稀可辨。我方得知,她竟将自己的一魄硬生生扯下,缠绕在我的魂魄之中。 凤凰较常人多一魄,名曰留魄,用作涅槃。 我的留魄天生残弱,才使得我根本抵挡不住涅槃。而现下,她的魄,便缠在我的留魄之间。从此我可正常度过涅槃。 凡万物去后,三魂七魄尽散,随后归于忘川。于忘川洗去前尘后,方可再度投胎。 如今她的一魄在我体内,三魂七魄不全,她余下的魂魄只能永远留在忘川。 即便我死了,她的魄也仍旧与我的魄紧紧缠绕在一处,这缕不同寻常的魄,本该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她的魄已有所损伤,又在我体内许久,大概率会随我余下的魂魄一起投胎。 这我不能确认,可我也不敢去赌。 眼下唯一的万全之策,便是连着她的魄一起,剔下我留作涅槃的魄。然后将二者分离。 只是我不晓得该如何分离。 她留下的竹简只有一半,只有剔魄过程,而无如何将剔出的魄渡入他人体内之法,我想,这和分离之法大概都在另一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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