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之说于她而言,是最深层次的噩梦,比她加注在秦越身上的晦涩现实恐怖千倍百倍。 它一旦出现,立刻就会在喻卉心里生根发芽,陪她到老到死。 她逃,是沈见清意料之中。 因为她明明白白和她说了,“沈同宜”会回来“江坪”,会缠上她。 后方,交警停车过来,确认了车牌,对离自己更近的沈见清说:“是你报的警?” 沈见清说:“是。” “另一辆事故车呢?” “走了。” 沈见清说:“抱歉,就是个意外,我们刚谈拢私了的方案,还没来得及撤销报警。” 交警态度很好,听到自己白跑一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还反过来提醒沈见清:“雪天路滑,注意驾驶安全。” 沈见清说:“好的,谢谢提醒。” 交警客套一句,驾车离开。 很快,路边恢复安静。 沈见清靠回车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苏瑜,现在有时间了,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徐苏瑜不语,看到了沈见清膝盖上的血迹。 沈见清说:“我在这儿是为了报复喻卉;我和她说我是疯子;我故意不处理膝盖上的伤,故意让你给我开药,故意当着她的面大把吃药,甚至连报警都是我故意的,我要让她知道我是真的被逼疯了,她才会对我后面的话深信不疑。” 徐苏瑜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反应就没有那么激烈,她走到上风口站着,替衣衫单薄的沈见清挡了一道。 “你后面说了什么?”徐苏瑜问。 沈见清目光一震,侧脸的线条渐渐绷紧。 片刻,沈见清说:“我把我姐说成了满腹怨恨的恶鬼。” 徐苏瑜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却是沈见清突如其来的一声笑充满了自嘲意味:“我说我姐连我都不放过,天天来梦里找我,我被搅得不得安宁,跑墓地祭奠她,才会和喻卉撞上,其实是我一路跟踪她过来的,我知道她有个住在乡下的奶奶,她想去那儿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喻卉从南方逃到北方,又在北方臭名昭著,失去容身之所。 往后,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乡下奶奶那儿。 她早就把一切想好了,包括住在这里的姐姐和她即将到来的忌日。 沈见清语气嘲讽:“苏瑜,我的演技是不是还挺好的?” 徐苏瑜无法用绝对客观的眼光去评价一个触底反弹的人,而且,在这件事里,她决定给沈见清开药,做咨询记录那秒就已经无法继续保持客观。 沈见清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也可能我真有点疯。” 把喻卉的头按向地面,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以及后来拖着她往墓园走。 她在做那些事时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爽。 正常人会这样? 沈见清觉得,不…… “换我,我可能比你做得更狠。”徐苏瑜忽然开口,打断了沈见清的思绪。 沈见清愣了好几秒,才像是听懂了徐苏瑜话一样,转头看着她。 徐苏瑜说:“你没疯,只是憋得太久了。” 沈见清喉头一梗,眼泪几乎涌上来。她立刻咬紧牙克制,很久,才能神色如常地笑出一声,说:“好,你的话,我每句都会信,但……” “但什么?” “我的的确确利用了我姐。” 沈见清盯着地面,盯到视线变成了一大片白,说:“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姐即使去世也一直在保护我,她在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儿留了能牵制喻卉一辈子的东西。她从出生一直保护我到今天,我怎么都不应该在她忌日的前两天,当着她的面,诋毁她是一个被怨恨包裹的人。” “她特别温柔。” “可我为了击垮了喻卉最后的心理防线,还是毫不犹豫地利用了她。” 一个“恶鬼”,忌日将近,新年不远,应该是她最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时候。 她在这时候找上谁,那个人还有机会摆脱吗? 沈见清回忆着喻卉放弃抵抗的画面,低声说:“苏瑜,我把我姐利用得很彻底。” 徐苏瑜垂了一下眼。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却做得异常艰涩。 不过须臾,再抬起来,只剩满目平静。 徐苏瑜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姐之所以会留下一样能牵制喻卉一辈子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能利用她一辈子?” 沈见清双手一攥,狠狠愣住。 徐苏瑜看着前方起伏的山脉,静静地说:“她是你唯一的姐姐,你想敬重她是情理之中,同样的,你也是她仅有妹妹,她又没有喜欢的人,不把全部的爱都给你还能给谁?” 沈见清脑子里“嗡”得一声巨响,瞬间头晕目眩,站立不住。 徐苏瑜稳稳地扶了她一把,说:“沈见清,对你姐,你觉得歉疚的时候,才是真的对不起她的时候。” 沈见清如梦初醒,心底的内疚一刹之间就被沈同宜漫长、浓厚的爱意紧紧裹住。 太迅猛激烈。 沈见清承受不住,眼泪疯狂往外涌。 徐苏瑜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22年了。 喻卉终于带着将会缠绕她一生的噩梦狼狈逃走。 沈见清可以开始发泄,把她接收到的所有的爱和恨全部发泄出来,越激烈越好。 这样,她才能真的康复。 公路上寒风呼啸。 徐苏瑜抬头看着墓园方向,目光温柔而平静。 沈见清蹲靠在车边,哭得崩溃又痛快。 她们两个只有咫尺的距离,却好像分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见清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沈见清扶着车身站起来,靠了一会儿,听见徐苏瑜问:“喻卉的事算是结束了?” 沈见清潮湿的睫毛压着,声音沙哑:“才刚刚开始。” 徐苏瑜的心一磕。 沈见清说:“我要用我的故事作为引子,向所有人证明我姐的清白。” 那不就是拿自己的“社死”换沈同宜“重活”? “沈……” 沈见清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沈见清立刻拿出来接听:“喂。” 护工激动地说:“沈小姐,医生说秦小姐可以回普通病房了……” 护工后面的话沈见清完全听不见——多个惊喜同时降临的时候,人的承受能力极为有限——她转身就要去拉车门。 徐苏瑜很重地吞咽了一口,把话都咽回去,说:“你的车安全隐患太多,别开了,我送你过去。” 沈见清看了眼翘起来的引擎盖,当机立断:“好。” 两人快步往路口走。 徐苏瑜的车在那边停着。 走到一半,沈见清忽然想起来,问:“苏瑜,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徐苏瑜的步子顿了很明显一下,说:“来看个朋友。” 沈见清迅速转头看向徐苏瑜,欲言又止。 方园十几公里,能“住”人的地方只有她们身后的墓园。 徐苏瑜说:“她没死。”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2年前的今天,她把今天当她的忌日,就不会想起她的死亡,而是她们最后一次相处的美好。 所以她没有死。 至少,永远活在她心里。 徐苏瑜用最快的速度把沈见清送到了医院。 她的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掉头往墓园方向走。 一个小时后,墓地。 徐苏瑜蹲在一座墓碑前,看着照片里将永远年轻的女孩儿说:“沈同宜,又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就认识了28年。” 回答徐苏瑜的只有凛冽的山风。 徐苏瑜像是早已经习惯,她没有去等,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素净的手帕,一面认真擦拭墓碑,一面和沈同宜说话。 “你交代我的事,我还在做。” “今年年尾应该就能做完。” “你妹妹已经勇敢起来了,她想用自己的名声换你的清白。” “这有违你的意愿。” “你最后交代我的是,如果有一天事情藏不住,让我用‘沈玉山和姜玮女儿被人造黄谣至死’为标题,替你妹妹分担流言。” “这可能会牵扯出你有抑郁症的事,让你父母名誉扫地。” “你说这是他们欠你妹妹的。” “那你呢?” “你也是从小被他们忽视,甚至被他们逼出了抑郁症。” 徐苏瑜抬头,眼眶微微泛着红。 “好了,不说了,知道你爱妹妹。” 为了她,你总是习惯忽略自己。 这句话带着只有徐苏瑜自己才会明白的怨怼。 她不能说给沈同宜听。 徐苏瑜沉默着,墓碑擦到最后一角——沈同宜年轻的眉眼——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嗓音在颤:“你那么爱你妹妹,给了她全部的爱,现在她的生活即将回归正常,也找到了喜欢的人,那你是不是就可以腾出一点空间给……” “我”字在徐苏瑜喉咙里剧烈撞击,犹豫徘徊,最后还是没有出口。 徐苏瑜笑了一声,手帕擦过沈同宜的嘴唇,看着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办事,你可以完全放心。”徐苏瑜收回手,压在腿上,“我一定会赶在你妹妹之前,把舆论引导到你身上,把她藏好。” “但在还你清白之前,你还要再受一次委屈。” “只有把那些图发出去,舆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推到最高点。” “舆论越激烈,你妹妹就越安全。” “大家的视线都会在你身上,你妹妹只是和个女孩儿谈恋爱而已,无伤大雅。” 徐苏瑜说:“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我暂时还不能发。” “因为你妹妹今天打了喻卉。” “她忍了那么久,为什么刚刚好在今天打喻卉?”徐苏瑜笑问。 然后自问自答:“今天是我在一年之中唯一敢来见你的一天,你让她选在这天打喻卉,是不是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 “你又对了,我担心喻卉回过神来报警,先把她吓走了。” “大概一周,等她身上的伤验不出来了,我就会开始。” “那时候,她就是想拉你妹妹垫背,也拿不出来证据告她。” “你妹妹很聪明,动手之前,先给喻卉的车熄了火,让行车记录仪不能拍摄,也提前找我拿了治疗焦虑的药,给自己留足余地。” “有这些前提在,喻卉就是真告,也不会成功。” “但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向别人说自己有病对不对?” “你舍不得她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 “更舍不得她向人剖开伤口的时候,再经历一次你被人造黄谣的痛苦。”
199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