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走过来, 拿起床尾的病历夹,边对照着监控仪器记录数据, 边向秦越聊一些日常,“江坪这雪啊,下了十几天总算是停了,但是风更大了,刀割一样,干冷干冷的。” 这些日常往往得不到重症患者的回应, 但可以让他们在这个方方正正的房间里感受到自然的生机。 那个瞬间,被难熬病程延缓的时间就有了片刻停滞,他们会在停滞的时间里感受到短暂的轻松。 秦越虚弱地咳了几声,收回视线,说:“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发条微信?” 护士:“可以啊, 稍等。” 护士熟练地记录好一组数据, 拿起秦越的手机问:“给谁发?” 秦越告诉护士锁屏密码, 等她进来微信了, 说:“给置顶的‘那个姐姐’。” 护士笑了:“我光是听这个备注,就能感受到你对她的喜欢。” “发什么?”护士问。 “咳,”秦越的声音干哑无力, “让她出门多穿件衣服。” “这还需要你提醒啊?”护士打趣道:“你这个姐姐就是下午六点准时来看你的姐姐吧,她的年纪看着可比你大哦。”言外之意, 成熟的人能自己照顾自己。 秦越说:“她爱漂亮。” 护士抬眼:“讲风度不讲温度?” 秦越说:“嗯。” 护士笑道:“看来是个不听话的姐姐。” “发过去了。”护士说,退出来看到主屏幕上的微博推送消息,她叹了口气说:“你也关注那个喻卉啊,她的事情一再反转,真把公众当猴耍了。” 秦越将头偏了偏,问:“又反转了?” 护士言简意赅说了昨晚的事,锁屏秦越的手机说:“之前有多少人支持她,现在就有多少人骂她,她的受害者人设算是彻底崩了。” “不过,昨晚那几段视频爆得挺突然的,有人阴谋论,说她是被拉出来给黄文丰父子挡枪的。”护士说。 秦越不语,看着对面透净的玻璃,想起沈见清之前的话,“阿越,如果你出来的时候,我们谈恋爱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你会不会觉得突然?” 她说了,她不觉得突然。 那就也不会觉得喻卉真实品行的曝光突然,甚至,她希望就是自己猜测的——这件事和沈见清有关,而不是喻卉在替谁挡枪。 “咳——” 秦越闭着眼睛咳嗽,又缓慢地抬起来,静静看着被护士放回去的手机。 她那个姐姐被往事纠缠了二十几年,该是时候不听话一点,让自己彻底挣脱出来了。 秦越说:“抱歉,能帮我看看她回复了吗?” 秦越的手机是静音,以防突然响起来惊到她,所以不知道沈见清有没有回复。 护士探头看了眼,说:“没有。” 秦越垂下眼皮,轻声咳嗽着。 现在马上十点半,沈见清肯定已经醒了,怎么会不看手机? 医院留的是她的电话,秦越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24小时开机,且随身携带。 不接,除非是有更紧迫的事情正在处理。 秦越想了一会儿,说:“能麻烦您再帮我打个电话吗?” 护士说:“举手之劳,你不用这么客气。” 护士调整好仪器的参数,拿起手机说:“打给你的‘那个姐姐’?” “不是。”秦越说:“给徐医生。” 护士:“好。” 护士很快就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徐医生”。 “嘟——” 提示音只响一声就被接听:“喂。” 护士说:“你好,这是秦越的电话,她有话和你说。” 徐苏瑜应了声,说:“秦越,我在听了。” 护士把开了免提的手机凑近秦越。 秦越说:“您知道沈老师在干什么吗?” 徐苏瑜沉默了一瞬,答非所问:“找她有事?” “你那边需要人的话,我现在过去。”徐苏瑜补充。 秦越说:“不需要。” 徐苏瑜:“嗯。” 两人之间的对话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秦越说:“沈老师是不是和喻卉在一起?” 话落,电话里响起尖锐的风哨声。 徐苏瑜站在冰天雪地的十字路口,握紧了手机:“你知道?” 秦越忽略护士听到“喻卉”两个字时惊讶的目光,说:“猜的。” 徐苏瑜“嗯”了声,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是多此一举。 秦越那么聪明,对沈见清的爱又已经深入骨骼,不难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 徐苏瑜沉重的目光紧锁着远处的沈见清和喻卉。 只是秦越猜得到沈见清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报复喻卉吗? 万一她开车撞上去的那一下没有控制好力道,让喻卉重伤甚至当场死亡怎么办? 万一喻卉报警验伤,告她蓄意伤人怎么办? 徐苏瑜的眼睛黑而沉,深处藏着作为情绪稳定的心理医生不该有剧烈起伏。 蓦地,秦越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徐苏瑜五脏震动,眼底剧烈的起伏变成了粼粼微波。 “徐医生,麻烦您先陪着她,她想做什么您就让她做什么,不用考虑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好好的,身体和心理都不要再受到伤害。” 徐苏瑜低声问:“你不怕?” 怕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沈见清一时冲动,把秦越的名声和前途也搭进去。 秦越对这个结果的态度已经说腻了,不想赘述,只道:“喻卉欠她那么多,她怎么去要都不过分。” 徐苏瑜张了张口,未语先笑。 低低的,带着些欣慰和了然。 “每一次参与你们的事,我都能发现一个沈见清会喜欢你的理由。” “秦越,你值得她为你‘发疯’。” 秦越说:“那就麻烦您先帮我陪着她了,我会尽快好起来,亲自去陪她。” “好。”徐苏瑜斩钉截铁,“你的要求我一定做到。” ——不让沈见清的身体和心理再受到伤害。 这恰好也是她期望的。 电话挂断。 护士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秦越便没有解释。 她已经不是预感了,是笃定她和沈见清、喻卉,可能还有沈姐姐的事很快就会被人知道,所以没必要遮遮掩掩。 秦越看到护士把手机放回去,按部就班地对她的身体状况进行各项检查、记录,然后转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护士忽然回身,轻声说:“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 十分钟后,墓园旁边。 徐苏瑜走到脸上闪过惊愕、防备,最后风平浪静的沈见清面前说:“你手机是不是在车里?我刚才经过,好像听到你手机响了。” 沈见清“嗯”了声,快步往过走。 她就像秦越知道的,这几天只要手机一响,就会下意识以为是医院打来的,立即接听,所以此刻心里就算对徐苏瑜的出现有千百个疑问,也会暂时搁置。 沈见清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和徐苏瑜拉开了距离。 徐苏瑜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垂下,落在喻卉身上。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里,瞳孔散着。 这是徐苏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喻卉,却好像已经对她熟悉得不能更熟悉,视线每经过一处就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一处的特征,比如她摆出正常表情的时候,嘴角的线条都很刻薄,比如她的眼睛狭长上扬,看起来自私又心机,再比如…… 她的鼻子是假的,和高中那会儿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徐苏瑜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提了一下裤腿,在喻卉面前缓缓蹲下。 远处,沈见清已经拿到了手机——的确响了,400开头的电话,不用回。 点开秦越发来的微信,沈见清嘴角一提,身上残留的戾气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没有贸然打电话影响秦越休息,而是曲腿靠在车边,平静又耐心地在对话框里回她。 【知道了,秦师傅】 【你在医院乖乖睡觉,听医生的话】 【晚上见】 【摸摸头.jpg】 信息发出去,沈见清等了几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她就知道秦越那边是什么情况,遂息屏手机,往口袋里装。 刚碰到衣料,耳边突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沈见清眉目一沉,迅速直起身体往过看。 喻卉逃似的,歪歪扭扭地开着车走了,空荡荡的路上只剩徐苏瑜在往过走。 沈见清一瞬不瞬地看着徐苏瑜,等她过来了,问:“喻卉怎么走了?” 沈见清声音微沉。 徐苏瑜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知道,我听她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什么不去江坪,不见沈同宜。” “沈同宜”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徐苏瑜从声音到身体全都颤了一下,短而轻,沈见清没有察觉,只看到她面不改色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和喻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说不去江坪,不见你姐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徐苏瑜统统都知道答案,但她不能不问。 因为她是一个外人,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用不断的“反问”去了解真相。 沈见清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徐苏瑜,确定她的语气和神态没有破绽后,才侧身靠回车上说:“说来话长。” 沈见清话音刚落,一辆警车穿过白雾,朝这边驶来。 徐苏瑜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喻卉报警了?” 沈见清说:“不是,我报的。” 徐苏瑜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让我给你开药的原因?” 借着“有病”,将刚才那些过度了的行为弱化,甚至,“合理化”。 沈见清坦然道:“是。” 徐苏瑜嗓音一沉,语速加快:“你就不怕被人查出来?” 沈见清笑了声,把没来得及装的手机放进口袋,说:“我的车熄火了,喻卉的,我也帮她熄火了,我们的行车记录仪都不工作,这里也没有监控,没有人,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喻卉空口无凭,我又有病,就是真闹到警察局,警察能查出来什么?” “纸包不住火。” “是。”沈见清不假思索,语毕,转头看着神色凝重的徐苏瑜说:“可如果这把火根本烧不起来呢?” 徐苏瑜微顿,问:“什么意思?” “我赌喻卉不敢回江坪和我对峙,因为……”沈见清的视线从不远处的墓园扫过,声音淡淡的,“她怕后半辈子被我姐缠上。” 她笃定这点,才会在徐苏瑜说完“不知道”,还一连追问了她三个问题时,没有选择继续审视她,而是用一句“说来话长”,接受了她含混的解释。 她笃定:喻卉怕了。 喻卉有一颗肮脏的心脏,里面藏污纳垢,早就已经破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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