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奴铺好床,放下床帐,温声催促主子就寝。 姜娆等了一个白日,外加入夜后的一个时辰,没等来最想见的人,她幽幽地合好书卷,想着等天亮再去穷极巷一趟,定要缠着坏胚子和她讲下文。 天地俱寂,狸奴和厌奴去外屋守夜。 巡逻的士兵数次张望公主所在的那间房,只见烛火熄灭,融于夜色。 “都打起精神来!” “是!” 宋熊之冷冷地看向四围,逗留了整整半个时辰,这才拂袖回房。 先头得罪了公主,被削了一只耳朵,他比荣华还迫切地想要立功,又或是盼着公主出错,好拿捏她的短处,使得和亲的这一路更自在,更威风。 不过当下他已经有些成算,是以这夜不守也罢。 他选择回房睡觉,留下士兵轮班值守。 房间内,大善人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精神抖擞地支棱起耳朵。 外屋,狸奴、厌奴半倚着身子,一个哈欠打出来,难以克制地趴在桌子,睡得昏天暗地。 腿边躺着两枚椭圆的黄豆粒。 有人恰好经过,一只脚将其碾成齑粉。 姜娆警觉地不做声,藏在衣服的手轻轻搭在袖箭,蓄势待发。 帷帐被撩起,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喉咙发出一声笑,装作没看见床榻那人绷起的下颌角。 她弯下腰。 熟悉的香气蔓延空中。 姜娆提起来的心倏地放下来,松开扣在袖箭的手,装作熟睡的样子,呼吸声悠长清浅。 绣着牡丹的锦被掀开,‘恶鬼’悄无声息地顺着床尾爬进去,动作并不流畅,带着些许迟疑。 手抚在玉足的一瞬间,装睡的美人呼吸乱了节拍,柴青躲进被窝淅淅索索往前拱,摸黑探出脑袋,没憋住笑:“不怕来的是采花贼?” 月色皎洁,氤氲出微妙的浪漫。 姜娆紧张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去摸,摸到凉而生硬的青铜面具,她心底不满,手上用力,狰狞的面具被推开。 清凌凌的月光映照年轻的面庞,哪怕看不太清明,她仍然喜不自胜:“先生漏夜而来,用心不纯。” 柴青俯在她身子上方低笑,一手撑在枕侧:“来给你讲故事,也是不纯?” 姜娆不说话。 忍了几息,玉臂揽住来人脖颈:“我是听到杨柳结局的第一人吗?” 柴青莞尔:“或许亲一亲,你就是了。”!
第41章 瞌睡虎 姜娆搂着她脖子轻笑,嗓音和她的容貌一般绝秀,如淙淙流水绕过柴青的耳—— “只是亲亲,就够了吗?” 月色撩人,身.下的美人更夺魂,柴青伏在上面,感受着周遭的香气四溢,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朵无声盛开的昙花。 白色的花,最美丽时最安静,最安静时,又最热烈。 姜娆就是白昙花,花枝招展地迷了她的眼,柴青眼眸幽深,顿住片刻,低头采撷那花。 花瓣清甜,颤颤着缠上来,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喉咙里飘散轻轻柔柔的喘,在四肢百骸点燃一把火,烧得骨头都要融化。 不知是谁碰掉了青铜面具,面具掉在床边的羊毛毯,发出沉闷的响。 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柴青粉白的脸,以鼻梁为分界,半模糊半昏暗,她不客气地攀住高山雪,雪在她掌心一点点软成棉絮,分不清先后,两人的脚趾不约而同蜷缩起,小腿挨着小腿,各有各的热度。 不长不短的亲昵,姜娆出了一身热汗,眼尾薄红,像要哭出来。 四唇方分,柴青撤离开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定定望着,她眼神好使,说是一对能穿透黑夜的猫眼都不为过,姜姜这模样真真是好,可爱到爆,快要媚死了。 难得的是不仅仅是媚,要说勾.引人的手段,春水坊出来的女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柴青喜欢的也不单是狐狸精的气质。 她喜欢纯,越纯越好,越干净越好。 姜娆这会的神色,就好似她是她生生世世不会背叛的爱人,柴青耳尖红着,傻兮兮嘿嘿笑了两声,指尖抹去对方唇角的水渍:“喜不喜欢?” 私房夜话,尺度远没坏先生在本子里写过的大,姜娆愣在那想到她看过的话本,为之面.红耳赤、心潮不平的那些夜晚,倏地羞涩难当,睫毛轻眨,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散在柔柔的香风。 柴青亲在她眼尾,身子一翻,倒在一侧。 姜娆不露声色地为她腾挪出地方,脸上飘着可疑的红,悄悄地,悄悄地和思慕多年的人同床共枕。 她动作太隐秘,呼吸都是轻的,像蚂蚁搬家,又有着松鼠囤粮的毅力,柴青声音一梗,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进了‘美人窝’,眼睛睁得圆圆的,好笑地翘起唇角:“喂,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话音刚落,姜娆计划的最后一步恰好完成——人总算被她‘掳’进被窝,睡着她的床,盖着她的被,枕着她的枕头,她心情极好:“听着呢,你说有人跟踪你。” 她目色微凉:“多半是宋熊之干的好事。” 柴青话起了头,公主已经下了结论,她啧啧:“如何断定是宋熊之?” 姜娆闻着她的气味,眉眼柔和:“我削了他一只耳朵,他想寻我的把柄。随行而来的几位将军,荣华半废,其他人立不起来,只有宋熊之,仗着是王心腹,不把我放在眼里。” 她近来去穷极巷找柴青的次数的确多了些,明知不该,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去,并且不打算改。 柴青低笑,一手擒着那段细腰,姜娆顺从地贴过去,心坎痒痒:“公主真是好难搞。” 这个“搞”字意味深长。 姜娆死命压着躁动的心跳,暗道:难搞吗?若非情况不允许,她早就死皮赖脸地求人要了。 “算了,宋熊之我来对付。他敢乱来,柴柴我剁了他的手!” “你看着办好了。”姜娆笑容很甜,在她耳畔道:“柴柴。” 尾音藏了小勾子,柴青色心高涨,才要再来,一只手抵在她胸前:“要适可而止。” 也是。 真要那么简单地度春风,就不是姜娆了。 柴青拥美入怀,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趁夜起身离开,走前回头多看一眼,满足离开。 她走后没多久,姜娆睁开眼,眷恋地深嗅某人残留枕被的香味,好似痴女。 春水镇的柴姑娘想破头估计都不敢想能得九州第一美人如此偏爱,天明,小镇从沉睡中醒来,烟火气热腾腾缭绕。 碍于公主一行要在此地长住,而泰安又是春水镇方圆数十里最大的客栈,客栈的掌柜早早候着官爷,商定分出一半的客房招待过路的客人。 宋熊之笑面虎地坐在上位,掌柜战战兢兢,以打商量的卑微口吻问道:“官爷,意下如何?” 当兵的是官爷,面对将军也还是口称官爷,左右都是爷,哪个也得罪不起,春水镇作为沟通南北的枢纽之一,每日客流量之大,虽说公主下榻客栈给的银钱不少,但做生意,又哪里只是银子多少的事? 给了姜国面子,要不要给其他人面子? “掌柜的多虑了。好!自今天起,南面我们占了,剩下的随便掌柜安排。至于银钱,说好多少,一个字不差的还是多少。”宋熊之缺了只耳朵,照常裹着白布,看着挺和煦一人,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好说话。 掌柜千恩万谢地走开,解决了小插曲,亲兵走进来在将军耳边低语。 “又跟丢了?” 亲兵羞愧地不敢抬头。 宋熊之静静沉吟,蓦的抚须:“跟丢了好呀,不跟丢,还不敢确认是她。” 寻了姜娆在客栈好好休息的机会,宋熊之换下银甲,带上两名护卫,便装来到穷极巷。 柴青在院子里喂鸡。 鸡是现买的,喂上一段时日才能成为餐桌上美味可口的一道汤。 昨夜姜娆说了,想吃她亲养、亲宰、亲炖的鸡汤,这有何难? 被窝都钻了,姜姜想喝鸡汤而已,柴青就是被鸡吵死,被鸡粪熏死,也得把人伺候舒坦了。 可她实在没想到,买来的鸡胆子贼大,妄图在她头顶拉屎。 怕是想成为死鸡。 柴青气愤地放下装鸡食的盆,气愤地卷起袖子,磨刀霍霍向肥鸡。 宋熊之隔着木栅栏看坏种姑娘拿着刀冲着一只鸡龇牙咧嘴,旧时的记忆涌现而来,他扬起唇,笑容讥诮。 上不得台面的贱种! 哪怕是柴令的女儿,在他眼里也还是当年跪行在吞金城的一条狗。 他恶意满满地想着,分不清是嫉妒一个死去的人,还是嫉妒少年人曾经惊鸿一面的武学天赋。 未来的大宗师,傲骨摧折,心境难全,沦落成和鸡狗打交道的小民,宋熊之看得津津有味。 柴青却不乐意被看了。 教训完犯上作乱一心寻死的小杂毛,她转过身,瘦瘦长长的身子绷着,嘴里磕磕绊绊:“哎呦!官、官爷?” 宋熊之扯嘴笑出来,推开栅栏,自来熟地迈进小院:“柴青?” “欸?”柴青演戏的本事超常发挥,脸上适时出现惊惶、讶异的神色:“我就是。” 缺了一只耳朵的宋将军又在笑,前后的笑藏着微妙的不同,都是相同的令人感到厌恶:“喂鸡呢?” 他细细打量她眉眼。 柴青挠挠头:“嗯呀。” “公主常来你这?”他走近了去看。 柴青搬了板凳坐在小院,屁股才挨凳子,宋将军不乐意了,重重咳嗽一声。 意思很明显,但柴青就是懒得给他让位,目色担忧:“将军病了?” 宋熊之看她装傻,索性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柴青呲牙:“将军们进镇的时候,我还在街边看来着,一眼就记住了。” “那你记性很好。”宋将军心血来潮地敛袖,袖子卷到两寸,堪堪露出小臂上的黑痣:“本将军很好奇,公主怎么喜欢来你这里,你是公主的朋友?” “朋友?不算罢。” 柴青倦倦地耷拉了脑袋,没精打彩地打了个呵欠:“我也不知公主看中我哪点,或许是合眼缘。” “眼缘?”宋熊之深深看她,点点头,看她满脑子惦记着在院子乱跑乱拉的鸡,意兴阑珊地放下袖子。 袖子遮掩那点黑痣,他似是怅然,似是放心地吐出一口气:“柴青,好好陪着公主,公主在姜国没有朋友。” 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说完,宋熊之的身影消失在小巷。 小院静悄悄,唯有隔壁不时传来的骂爹声,证明时间确凿地在流逝。 柴青怔然良久。 久到两脚发麻,她跺跺脚,状若寻常地赶鸡入圈,洗了手,脚步平稳地进屋。 门扇关闭,柴青紧紧靠在木门,喉咙艰难吞咽,无需再克制,她嘴唇发抖,拳头攥紧,绷出手背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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