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喜欢柴青本来的面容,很有迷惑性,不知她性情,很容易将她误看作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 坏种。 大家闺秀。 她毫不吝啬地笑起来。 一霎绽放的美色比周遭的风雪还能迷人眼。 柴青不明所以,米糕喂到她唇边,看她犹在发笑,恼羞成怒:“你在消遣我不成?” 话脱口而出,两人皆是一怔。 可不就是么? 互为消遣。 也是闲得。 姜娆止了笑,低下头来斯斯文文尝那块糯米糕。 “冷了吗?” 风吹散米糕表层的热乎气,吃到肚子里也不见暖。 姜娆点点头:“冷。” 柴青脸色微变,丢了那糕点,不耐烦地牵起她手往屋里走:“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般的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呀?” 当做物件被亲爹送给好色成性的老男人。 和亲途中遇阻也不见生出旁的情绪。 明明来月事了,腹痛地要死,还要傻乎乎站在雪地吹风。 米糕凉了也要吃。 她觉得姜娆有毛病。 她竟然怜惜此人,她脑袋也有毛病! 她的手很温暖,说出口的话通透又直白,姜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抿抿沾了米屑的唇瓣,倏尔唤道:“柴柴?”!
第14章 一碗粥 柴青脚下一个趔趄,只当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 姜娆却细心瞥见她发红的耳尖,莫名觉得好笑: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坏种,还有脸皮如此薄的时候? 这么一打岔,便没人去谈论那“不想活”的话题了。 春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住在这里的百姓每天都有新鲜的谈资。和亲队伍去而又返,人们甚感稀奇,几番打探,碍于姜国士兵嘴严,没谁打听出有价值的消息。 过了没几日,大雪化开,人们渐渐晓得其中因由。 ——前方那座石桥塌了。 想去青阳县的人只能舍官道走羊肠小路。 他们可以舍,姜国的兵将不能舍。王若得知实情,也不会同意他们绕道而行。 王最好颜面。 荣华第三次经过公主房门,拧着眉头在门外道:“启禀公主,末将有事求见!” “将军请进。” 门扇打开,狸奴迎人进来,冷冽的寒风被隔绝在外。 内室生着火炉,木炭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声,姜娆就坐在炉子前,一头乌发被一支乌木簪子挽起来,坐姿端正,是优雅的代名词。 作为假厌奴的柴青忙不迭取了屏风隔在公主和将军之间,别以为她看不懂,荣华这厮不安好心,总想着博得公主的关注。 当然,她自己也没安好心。 但她好歹是香喷喷的女子,哪里是胡子都不刮的狗男人能比的? 长七尺,高三尺的花鸟屏风拦在其中,荣华连公主的脸都瞧不见,恨恨地瞪了‘厌奴’一眼,躬身回禀:“末将已经联系上青阳令等人,共同商议过桥一事,只可惜……” 他说他的,柴青为公主换好一盏热茶,得到姜娆一道含笑嘉奖的眼神。 耐着性子听人讲完,她道:“将军不必忧心,天意有定时,石桥崩塌非将军之过,既来之,则安之。” “是……” 姜娆端起茶盏:“将军还有何事?” 荣华杵在原地不肯走:“若无意外,公主要在此地过年了。” “无妨。” 听她的语气,是丝毫不在意在何处度新年,荣华爱慕她,又畏惧她,讪讪退去。 他刚走,柴青抢先问道:“公主要在春水镇过年?”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 柴青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闻言眼睛带笑:“如若公主想要吃好玩好,我可以效劳。” 她挺直身板,塞了棉花的胸脯鼓鼓的很是惹眼。 不知为何,姜娆对着她总是想笑,视线在那‘棉花胸’前流连几圈,笑意更浓:“那就有劳你了。” “能为美人效劳,柴青乐意之至。”她见姜娆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傲人’的‘大雪峰’,嘴比脑子快:“怎么,羡慕?” 姜娆慢饮一口香茶,揶揄道:“你话说反了罢。” 哪里需要她羡慕柴青,该是柴青羡慕她才是。 旁的不论,她对自身的长相身材极为自信。 只是有人说话就不好听了。 柴青不服气:“这算什么,我见过比你的还大的。” 她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的好身材,姜娆噙在唇畔的笑意微滞。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在天生的本钱上被人越过去,她也不例外。 她冷眼打量柴青:“你有很多相好?” “没有。” 没有最好。 哪怕是逢场作戏,她也希望柴青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 “没有相好,那你当真是个爱占便宜的小贼。” 背地里不定看过多少女人的身体。 这话柴青没法反驳,她眉梢扬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了。” 长大以后她眼光高了,只喜欢看姑姑。 她这表情一看就是在想旁人,姜娆觉得新鲜,从被冠上“九州第一美人”的头衔起,少有人当着她的面走神。 她问:“我不美吗?” “美。” 就是胸小了点。 她眼神里的遗憾姜娆看得一清二楚。 多年来身处虎狼之地,公主养气功夫非他人可比,轻声慢语:“那在你看来,何人称得上最美?” “我娘。” 这是一个令人咂舌的回答。 “你娘?” “对,我娘。”姜娆看她的目光温和许多:“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女。” 柴青嘿嘿笑:“这你就不懂了,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但她生了我,哪怕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在我心里也当得最美。” “你说的极是。” 她这番话,令姜娆想起自己的娘亲。 以往过年娘亲身边有她作陪不至于太过孤单,今年却不行了。 她担心远在姜地的生母,没心情再去询问柴青心中关乎‘美’的定义和标准,怏怏不快地抱着猫儿发呆。 狸奴扯了柴青衣角,两人一前一后从房间退出。 “你扯我做甚?” “公主在思念王后,你我不得打扰。” “思念王后?”柴青站在檐下慢悠悠抚弄衣袖,眼前浮现出姜娆郁郁寡欢的脸:“就放任她一人闷闷不乐?” 狸奴被她问得语塞,眼神流露出茫然:不然呢?公主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公主一向不喜她们多管闲事,尤其是关于王后。 “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顶着柴青不可思议的神情如是道。 柴青不理解,不过还是跟着狸奴走了。 等再回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桂圆粥,一手护着碗沿快速穿过漏风的走廊。 门被叩响。 姜娆思绪被迫中断:“何事?” 柴青笑着走进来:“肚子饿不饿?来喝碗刚熬好的红枣桂圆粥?” 粥的香味弥漫开来,姜娆仍然没胃口,她收敛面上不该流露的情绪,眨眼恢复成外人所熟悉的姜国嫡公主。 “本宫无事,你退下。” 啧。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娘亲就是想娘亲,你这样,累不累?”柴青自顾自地择了座位,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瓷碗和一只瓷勺:“你不喝,那就看我喝罢。” 粥一分为二。 “……” 姜娆眉间郁郁,侧过身不去看她,只是不去看,声音却存心作对似的直往耳朵里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自苦,姜王后知道吗?”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我就是随口说说。”柴青捏着瓷勺小口小口尝,眉间带笑:“人吃饱了才能放肆,肚子都填不饱,怎么能填补其他欲.望?” 小半碗粥吃光,她心满意足:“真不吃?不吃,那我——” 姜娆终于舍得动弹,走过来夺过那只海碗。 她中饭也没吃,肚子里早就空了,抬头对上柴青没心没肺的笑脸,她忽然失笑:“有那么好吃吗?” 那份不经意外泄的任性须臾散去,盛开的,是属于姜国公主的矜贵荣光。 柴青眼里的兴味一寸寸黯淡下去,比起姜娆镇定自若的模样,她更喜欢她方才赌气饿着的情态,倒不是喜欢看她饿着,是喜欢那份真实。 现在的姜娆就有点假。 刀枪不入。 完美无瑕。 但人哪有完美的? 或许姜娆的软肋正是那位身在王宫的王后。 倘若柴青再坏一分,势必要假惺惺地借着母女亲情为切入点,强势挤进她的心。 但…… 那样太无耻了。 她自个也是有娘的孩子。 只不过她的娘亲生下她就撒手人寰。 她歪头看慢条斯理喝粥的公主,觉得这人满身都是秘密。 粥能暖胃,有时候吃饱了,那些烦恼反而就随之淡去。 “好点没?” 她眼睛发亮。 姜娆摸出帕子擦拭唇角,经她这么一闹,她的确再提不起伤感的心绪,但不代表她领情。 “这就是你哄女孩子的法子?” 真是拙劣! 她心里想的直接摆在脸上,柴青被她挤兑地小脸发青:“谁要哄你了?” “你。” “……” 柴青懒得和她言语,端起瓷碗往外走,走出几步,她还是不甘心,扭头道:“我只是看你孤孤单单,很可怜。” 她说完就走。 边走边敲自个的脑壳。 她的脑袋一定是被驴子踢了。 一个坏种,怎么真就做起关心人的事?姜娆饿不饿肚子,与她何干? 她后悔不迭。 她走后,姜娆目色冰冷,抿唇不语。. “你是怎么得罪公主了?” “我没有得罪她,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害得柴青这几日备受冷落,美貌动人的姜娆好似又成了两人初见时的冷硬样子,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凑近了都有被冻伤的风险。 狸奴可不敢劝。 她只敢拿怜悯的眼神望向柴青:“你惨了,你惹公主生气了。” 柴青肆意妄为惯了,她只想睡美人,不想为美人当老妈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她。” 月事一过,姜娆气色明显红润起来。 然而她与旁人说说笑笑,与该死的荣华过问修桥事宜,与狸奴谈论今天的天气,甚至无聊跑去客栈后院与一只狗儿说话。 唯独像是瞎了一样,看不见柴青。 这是柴青从她身边经过的第四次。 姜娆下蹲着身子目不斜视,柴青也只好蹲着身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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