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这个禽兽,她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焚毁得一干二净。她好恨!怎么能不恨?她扯开皮绳弯下身子,想着他死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那张嘴里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熏得人皱紧眉。 玄关那儿传来声响,她抬起头看时钟,是下午六点,妈妈回来了。她抹净脸上的泪抽回皮绳转身回了房间。 晚饭依旧是米饭和固定的四样小菜,丝瓜、茄子、鱼肉、鸡蛋,在锅里混成别的色盛出装进盘子里,她收完衣服洗了手坐在厨房隔门后的餐桌边,那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坐在她右手边。 妈妈从卧室出来,坐在位子上端起碗,尝了口饭菜又抬眼瞧瞧男人,接着视线落在白芦身上。 “菜这么淡,是没给你钱买盐吗?” 她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咀嚼,摇了摇头说:“我尝着是正好的啊。对不起,下次我注意。” 妈妈没理她,反询问起男人来:“志雄,你说呢?” “咱们家每天就是这些菜,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男人放下碗解开衬衫衣领处的两颗扣子,其中一颗因为线断了嗖的一下掉到地上,她为了躲避妈妈的视线马上弯下腰察看,扣子正好掉在男人脚边。 她才捡起,突然上面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按住她的头,仅差一点她的嘴唇就贴近腿间那块布料。 “……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你跟你那个服刑的爸爸真是一样恶心。”啪一声,妈妈把筷子拍在桌上,“我只是吃顿饭,你不是这个咸就是那个淡的,你不知道炒糊的菜吃了会致癌吗?你是想气死我吗?” “对不起。”她放下筷子道歉。 眼睛盯着面前的白瓷碗,碗前的西红柿炒鸡蛋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过分鲜艳,炒成糊状的鸡蛋被一团红酱裹住,点滴汤汁溅在盘子边缘,和几块焦糊相互黏住。 “算了吧,大不了出去吃嘛。” “她明明可以做好的。” “小孩子嘛,慢慢练就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余光瞥她,她拿着筷子,一下把那只作乱的手从腿上打下去,没想男人动作挺快,一眨眼手就抽了回去。 三两句话说完,餐桌上安静下来了,除了偶尔的几道呸呸声。男人指使她去拿包烟来,她起身去找,打火机却一时找不见影儿,等她出来,厨房旁的饭厅也吵了起来。 “你脖子上的口红印是怎么回事?你又出去嫖了?是哪个小婊子弄上去的!是不是上次那个啊?” “这是蚊子咬的,跟你说多少回了。” “王志雄,你骗傻子呢?!你对天发誓说是蚊子咬的?我屮你八辈祖宗!你背着我偷人!你说,是哪个小贱皮子干的?” “你别没事找事行吗?吃饭,吃饭!” “我吃你爹了个巴子!我一天天在外面看人脸色,你不知道心疼我,还背着我偷人。我说你怎么不碰我了,敢情有年轻的了是吧?摸着舒服,看着养眼儿是吧!你跟我说,到底是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狐狸精!” 她把烟和火机往客厅桌上一扔,几步跑回房间锁起门,没几秒钟的时间,厨房那儿发出一阵响儿,盘子碗筷噼里啪啦甩出桌子在地砖上碎裂。那清响在她听来如同巴掌。 她坐在床边,心想只有楼下的田晴会担心她吧。也许。
第24章 一个人难受纠结的时候,也有人同你一样痛苦 她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手里的饭盒从热到温,和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随意打个招呼,其余时间独坐着发呆。 街边一溜儿的树几乎掉光了叶子,小孩子们跑向环卫工人扫好的枯叶堆上,把它们践踏出阵阵脆响,被踩坏的叶子由风一吹,跌跌撞撞往前几步,再重重落下,掉进小水坑里。 夏天的青春活力步向落寞沉静,证明它曾存在过的证据大概只有纺织娘了,忽略这变了颜色的柔风和它逐渐微弱的鸣音,似乎夏天还在这些小家伙的歌声里。 身后有人下来了,脚步声在耳边消失,那熟悉的香气袭来,不须特地去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一个孩子手指天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月亮高呼出声,清脆的童音连识和知的读音都嚼不清。那抹拥有浅辉的弯影在还尚明的天上斜坐着,一旁有柔柔轻轻的云。 她望去,心里却想起这诗的末尾“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它永远清清浅浅,默然注视地上的悲欢合散。 人越来越多了,罗大佑的《童年》谁知道从哪辆车里流出?她拿着尚有余温的饭盒起身出了小区大门,跟着某个影子走。 脚踩着三色方砖直走,小孩儿的嬉笑打东头儿闹到西头儿,最后一点白走丢后,星子纷纷出现,一闪一闪站在月亮四边。 有意无意的,慢慢穿过街走过道,灯火点亮江面,她站在江敦大桥上,饭盒撞到铁栏杆当当几声响儿,把她惊回神,从一处沉默走进另一处沉默。 听到咳嗽声她转过头,白芦站在旁边,齐腰的长发让风吹得乱糟糟,衣裙膨胀起来衬着她后身越发清瘦,它们往一个方向飞,看着像是要将她推下去。 视线下移落在脖颈,一圈红同个项圈似的,还有一节一节绳上花纹的压印,她别过脸继续看江上的灯火,放在栏杆上的手却悄悄攥紧。 这些伤痕落进她眼中,刺得心立时一紧,好似一张放开的渔网,随着猎物的进入不断收紧,将这人身上的肉勒出网格的形状,紧得几乎要从这一个个口子里掉出方形的肉块。 “秋天了,不多穿点衣服吗?”她急需说点什么,即使说不出来,随便说,也不要这该死的沉默。这沉默将她带回不曾忘记的某天、某个时段,然后一齐围拢过来,要她窒息。 白芦没搭话,瘦削的身子被风吹得不稳,一会儿朝东摆,一会儿朝西摆,是件晾衣绳上的衣服,风干了也没人收回去。 她听不到回复,心里愈发急躁,鞋子踹上栏杆,脚趾的痛使她张嘴发出一声轻呼,这道气音过去,她等到的还是沉默。 转过身倚着栏杆坐下,对面的一个水坑倒映出天上的弯月,弯月的清辉和水的冷光交织,一下照进她眼里,她捂住眼睛,那光就消失了。 “他们明天叫我去探监。” 她仰起头看她,没弄明白什么意思,想伸手抓住栏杆站起身,没想动作太快撞在了饭盒盖儿上,冷掉的饭盒打到她手骨,疼痛激得她鼻子一酸,半天言语不了。 等这股劲儿缓过去,她哑着声音说:“……为什么?去看你,爸爸?” “嗯。他还有好些年才能出来,我不想去。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亲情,见面也是他要求的,他知道妈妈不会看他。每次一见面,回家她就会生气,指着墙壁逼我骂他畜生。那只是一堵墙,就算是他真站在那里,我也骂不出口。” 针对这个话题,她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她,只好点点头附和她的发言,期许这次谈话时间长些。最好的是也没人来打搅。 “我们这一带没种梧桐,不然晚上路灯亮起的时候会很好看。” “梧桐灯?” “是啊。” 她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笑着点头的同时记起了那首歌的旋律,第一句好像是“梧桐树荫了整条街,灯火穿透了她的叶。”她们这里被灯火穿透的只有杨柳。 “窗外夜风裹走时间,后退的景谁在流连。”她停住思绪,不再往下哼,白芦也没再开口。她觉着沉默对于自己来说是种刑罚,一点一点逼迫她发狂,听不到白芦的声音,意味着不知晓她所想,慢慢的,两人迎来分道扬镳的结果。 在心里,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祈求白芦再多说点什么,再多点话聊。最好时间走得慢些,让这一瞬定格,再多点乱七八糟的话说,谁也不许沉默,就这样胡乱聊着,不等那场终会来的结果。 “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白芦坐在她旁边,捡起一个石头子儿用力一投,江下传来一声“噗通”听着似乎只溅起一点小水花。 “随便走走,回过神的时候就到这儿来了。” 不太记得是为什么,也许只是躲避嘈乱,也许真的是随便走走。一时的念头儿,谁能永久捕捉到呢。她们之间的距离仅差一根手指,一起坐在同个位置,望着不同的景色。 远处有人放炮仗,很突然的一响,她感觉到白芦肩膀的抖动,偏过头悄悄看她,可惜垂下来的头发把她的侧脸遮得严严实实。 “是那群小混蛋,扔甩炮玩呢。……烦人。” 身旁人的抖动停止了,深埋着头也不抬起来,两只臂膀圈住膝盖,背部的脊椎顶起一个弯曲的弧度。她知道白芦现在心情不好,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离开了,她深呼一口气,再睁眼时想到了个话题。 “你的眼睛是两颗明星,你甜蜜的声音比之小麦青青、山楂蓓蕾时节牧人耳中的云雀之歌还要动听。” 白芦抬起了头,微侧过脸静默了几分钟后回道:“《仲夏夜之梦》啊。我们这里已经是秋天了。” “是啊,可是它多浪漫。”田晴见她肯做出回应,面上有了笑容,“悲剧看多了,看看喜剧放松下心情?” 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定定地看了她好久,那眼神太沉寂,像是潭死水,泛着微澜,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过后,她听见一句“我走了。” “为什么?我们好久没认真相处了,你讨厌我了?你给我的书我看了,是本好书,还有什么呢?你全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行吗?” “七天。”她站住脚轻轻说,“只是七天。” 田晴怔住,眨眨眼应和,“是七天,你也记得。……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 她向前几步,越过白芦的右肩去瞧桥下的道路,一排路灯的光被叶片切割,晚风吹拂着枯草,没听见一点夏天的沙沙声。 白芦听了她的话,重新坐回原处,头抵着栏杆,半张脸藏在长发下,双手交叉,翘起的大拇指抠弄着另一只手上的倒刺,血滴从指甲缝侧冒出,像是红色的米珠。 “你为什么……” 她听见白芦说了什么,刚听了个开头儿,后面的就被甩炮声盖了过去,她被吓了一哆嗦,料想白芦也是。 一时间愤怒冲上心头,她起身到炮响的地方,走下桥隔着一条街,红色的火花明明灭灭,几个孩子的笑声也如那火花一样断断续续。 “大晚上的往街上扔炮仗,家里有没有人管?”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们?这条街又不是你的,我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们知不知道明天会有环卫工人清扫街道?你们这是给人家增加工作量,还有要是有没炸的炮仗明天炸伤人怎么办?你们考虑过吗?这条街是你家的?任你们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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