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躺下,她不敢入睡了,不知道是不是白芦的那些经历,唤醒了她有意遗忘的某个记忆片段,刚才,真的有种重回到过去的窒息感。 她抓紧床单,就像在梦里抓着泥土一样,她意识到了,立马松开翻身侧躺着,蜷缩起手脚,宛若初生婴儿还没从离开子宫的事实中反应过来,随便什么都好全当做一开始的支撑。 妈妈今天好容易放回假,坐在客厅里摆弄东西,她待在卧室,笔杆戳着额头,心思全然不在面前摊开的课题上,转了两回笔,拉开抽屉摸出一个小荷包,基本完工只剩下束口和流苏了。 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上回弄来后晒干的莲子,她想将它同百合一起缝制起来。 一趟儿缝过留下两行整齐的线脚,找一些白色米珠和水晶珠穿过束口处的绳子,两边一扯,松垮的口部一下束紧,出来一排浅绿的皱褶。再拿来豆绿和米黄色的冰丝两头抻开一一缠好捋顺,穿上准备好的琉璃珠、白玻璃仿珍珠和黄色碎钻,最后一步把流苏挂在荷包上就好了。 她推开一边的杂物,拿起完工的荷包仔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要说好也不能是,因为做工不是太好,和人家手上有功夫的放一起根本不能看。 看一眼,有点嫌弃;看两眼,十分嫌弃;看三眼,压根儿不行。索性拉开抽屉一把扔回原处去。 揉揉干涩发痒的眼睛出了房间,妈妈没在这,她找到杯子倒了杯水灌进肚里,楼下《天仙配》的戏曲又唱起来。来到窗前,已经到了“绿水青山……哎——带、笑颜”这句。 白水在杯中晃出波纹,透过这波纹去瞧太阳,阳光变得模糊又扭曲,随着水来回闪光。某个瞬间,这模糊的光影和梦中的血月发出的红光重叠,说不清怎么个意思,只是有些害怕。 杯子往下滑了几寸,差点脱出手去,无端惊得她冒了一手汗。门什么时候打开的,妈妈站在玄关换鞋子,另只手里拿着一个编织袋。 “过来帮忙,外婆寄过来的东西。” 她过去帮着拆开袋子,几个盒子摞起来放在底下,旁边都是瓜果蔬菜,还有个咸菜坛。 “她过生日,托人带来的。……都跟她说了多少遍不要不要?还是拧着一根筋送过来,天这么热也不怕坏了。她那一送免不了我还要给回礼,倒不是图那几百块钱,无缘无故的……算了,说也是白说。”念叨着些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趿着鞋子到桌上喝水。 “这是什么?这么臭,是不是坏了?” 她憋着气把一小盒拿出来推到妈妈面前,妈妈扫了两眼皱眉说是臭豆腐。外婆喜欢腌制东西,但往常送来的都是些咸萝卜、咸鸭蛋、酸白菜、辣荠菜什么的,臭豆腐倒是头一回。 咸菜坛子抱出来听妈妈的放在厨柜下层,其余的瓜果蔬菜,择一些暂时吃不上的就放在那个二手冰箱里,那老伙计有时会无故断电,不能完全信任。 “还有别的吗?” 她靠近看看,确定只剩下一个盒子便回句“没什么了!”然后坐下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什么东西会被放进这样一个黑色长形盒子里?第一想到的肯定是首饰一类的吧。 怀着那点好奇心,她打开了盖子,一把白金色的口琴露了出来,都已经好多年了,还被外婆保养得很好。她拿出擦琴布轻轻擦拭盖板和琴口,同那时的外婆一样,拿出和放回都要仔细清洁。 “居然把这个也寄来了。” 她抬眼点头,摸着盖板说:“是啊,这是离开那天她送我的。”坐上客车前,外婆小跑过来放到她手里的,十二孔半音阶,白金色。可是也没能跟着自己离开。 “有什么用?价钱还这么贵。”妈妈从她身边过去,说的话和那年几乎一字不差。“对了,我去给你外婆买生日礼,你有什么想要的?不给你买的话,她又偷偷送过来。” 她什么都不想要。“我没有想要的。”她摸着琴口,手里的擦琴布掉在桌上。对妈妈的追问她全选择标准答案回答,听到关门声心才平静下来,想了想记忆里那首曲子的名字,她起身到洗漱间准备整理一下。 等洗漱完,她回到窗前,斜移的太阳还是那样明媚,拿起纸擦过嘴唇和口琴,《爱尔兰画眉》的简谱也差不多忆起。 多年不吹了,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吹出调子,她闭上眼站在窗前,手中的口琴发出令人怀念的声音。 窗帘擦过脸颊,使她记起那高坡上青草的柔韧身体;微风撩起发尾,使她记起掌心羊毛的触感。 清新的泥土香和花香混成一片,赤脚踩着的草地,叶片总搔得她脚痒。周围似乎有什么生命的低语,溪边的芦苇弯下腰,白色的花絮一下飞起,一下就上了天。 芦花在坡上远望,白啊,满目的白。随风飞舞,是遗落在夏季里的雪花。她会在那里看到水鸟,偶尔会有几尾鱼跃出水面,她在桥板上坐,伸出两只小脚踩进水里,两条腿快活地晃动,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没有妈妈,没有奶奶,什么都没有。
第18章 有什么可说,彼此都毫无疑问 揉着眼起来,今天四五点时起了雾,楼下还有老太太大妈晒的被子衣服,底下的草丛不知道被哪楼的孩子剪了个稀烂,还有谁家的夫妻因为一袋盐闹得鸡飞狗跳。每每看到这些,她总觉着,还是有点意思的。 抓几下头发靠在墙角,枕边的记事本折了一角,她摸过来扫两眼,是有关芦花的诗句。仰视天花板,昨夜,白芦会不会和她共同望着那个星空,找寻小时经常看到的北斗七星。 坐着,各种念头儿走一圈,白芦那张脸印刻得太深,稍稍一想,径直出现眼前。再往下,便是那日枕着的大腿和后颈,往前,是手指和发丝,她因这些总会出神好一会儿子。 没什么心情待在家里,到楼下看到那淡粉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犹豫半天还是转身独自走了。 看了多年的街景,可每一个细节都记不住,相反夜里做的梦倒是记忆犹新。没地方可去,没朋友可找,回回看到那群吵闹的孩子,心里还有点自己都不承认的艳羡。踩着斑马线等红绿灯,思来想去决定去公园。 接连多日的梦让她感到疲倦,仅是望着那一湖水光就觉得困顿。半眯着眼山石凉亭全部只有半截了,一只鸟停在亭上,却只看到半边身子。 倚着石栏杆,她忽而笑起来,被脑中的想法惊散了睡意,索性起身走到堤岸边蹲下捡起石头子来。 有些是鹅卵石,有些则是蜡石、千层石、砂片石,不规则地躺在那里,藏在草叶间、树根下、浅水边是常有的事。 翻开一片草丛,就能找到几块,运气好还能看到蟋蟀、蚂蚁。她捡了几块鹅卵石,黑白灰,青灰、墨绿,什么色都有,大都圆润又富有光泽。捡起一块砂岩石扔进另棵树底下,一声闷响吓跑了一只蝴蝶。 她像不像一部日剧里的男主角,每天都给妻子捡石头?好奇怪!猛摇头挥散这突起的扰人想法,自己不是盲人,为什么要捡这一堆石头?伸出去的手顿住,哗啦一响,手里的石头全落在了地上。 真奇怪,偏偏有这种想法。她转过身快走几步,停下,再转身,还是拿起了那一块块挑选出来的鹅卵石。它们在她手里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把它们放在水槽里,她拿过一支旧牙刷沾着洗涤剂清洗,干净了就包在帕子里擦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并排放在窗台上,比任何装饰品都好。 她探出头瞧楼上,只见一盆绿绿的若歌诗,往下,刚好看到白芦和那个男人回来,一步步往楼道里走。她见白芦抬起头往上看,下意识缩回身子躲开对方的视线,一边的鹅卵石被她撞到,咯啦一声掉下来,砸了脚背后滚去了一边。 本还美好的心情再次下起阴雨,重新把它们摆上去,她四肢大张躺在床上,试图将大脑清空。也许自己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揭开白芦的伤疤,明知无用还这样做除了加深伤口还有什么意义呢?眼睛涩涩的。 敲门声是下午两点响起的,她赶紧坐起身趿拉着鞋冲出卧室,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白芦。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脚下还是那天带白兰的凉拖。 “打扰你午觉了?”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脸上升起两抹红。 “没有,早睡醒了。进来吧。”往旁边一挪,给她腾出进来的空间。倒水回来时,她也坐下了,塑料袋搁在桌面上,安静无声。 “今天挺热,我买了点冰糕,你不是喜欢香草味的吗?我买了好多,吃不了就放进冰箱里吧。” 她点头应着,上半身往前倾过解开了袋子的系扣,“这么多,要吃多少天?你也吃点。”说完,她拿起一个开了袋默默吃起来。 白芦在看她,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视线落在她头顶如有实质。仿佛回到了初识的那几天,自己也是这样尴尬,想说什么不敢说,说了又尴尬。 一根雪糕吃完,她听见雪糕棍扔进垃圾桶里的声音,她由着嘴里的解暑物冰牙,两眼呆呆地直视桌角,在听到白芦的说话声才瞬间回神。 “我先走了。” “什么?”她抬眼看白芦,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难受或生气的迹象,那是因为什么?“我这里很热吗?还是说你有暑假作业要写?困了?饿了?” “都不是。”白芦垂下眼,两只手在双腿上握着,半长的裙摆老实贴着小腿,像是被收起的雨伞的伞布。 她搞不懂,扔掉雪糕棍小心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不,不因为什么。” 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要走,认识她这么久,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田晴拉住她的手腕,一着急干脆说道:“你怎么生气了?别这样好吗?” 白芦站住了,一句话也不说,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她抓住她的腕子,再三恳求她不要离开,旋即几步跑进卧室把早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也知道这种东西不怎么好看,有可能不受她的喜欢,可如果能留住她也好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要有惹到你的地方,你就骂我吧。”她拉了拉白芦的手,“别生气了,行吗?” “我没生气。”她顺着田晴的拉扯转回身,再抬眼竟是哭了,两行泪在下颌坠着,红了两个眼圈。“我知道你看见了,我知道自己很脏。你不要我进来好了,别默不作声坐在那里无视我……” 她的声音细细的,连表达不满都是那样的小心,同一开始一样,只是默默流泪。 但越是这样,自己就越发招架不住,酸着鼻子把她抱住,泪水全沾在了自己肩部,她想说“你别哭啊,别哭。”可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声。努力忍住不哭,她拍拍白芦的肩膀,“下次不会了。我没讨厌你。” 给她毛巾擦干脸,过了几秒钟才将礼物递过去,有点怕看见她会露出那种表情,便转过脸看着别处问她:“怎么样?要是不喜欢……”
2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