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芦点点头,头发擦过路边伸出的一根树枝上的花苞后说了一句话:“要喝水吗?”她左肩斜挎着的包里有瓶娃哈哈。 “不,谢谢,我还不渴,我们学校里有饮水机。”她偏过头去看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嘴巴张开咬住一块锅贴慢慢咀嚼着,按照妈妈要求的一口嚼够三十下再咽下肚。 同平常的时间差不多,早饭吃掉后,学校也在眼前了。她把手上的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回头一看白芦已经转弯往学校的右边走去,一口三十下,田晴不知第多少次暗恨这三十下了。 课堂上有男生开黄色玩笑气哭了代课老师,她冷眼旁观着男女生发生争吵。真是奇怪啊,无论什么时候男人和女人都能吵起来,那既然如此……女人为什么要和男人结婚呢?女人只和女人玩,男人只和男人玩的话,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想着想着笑出了声,迎着同桌困惑不解的神情,她得出了一个答案:大概不会发生的,因为有些人是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样的人呢。 “你笑什么?”同桌拿着尺子胡乱摆弄,粉色的蝴蝶夹子斜夹住前面的刘海。她转过脸特别认真地回答“我笑,人真是奇怪啊”。男人奇怪,女人也奇怪,人真奇怪。 放学回家长走的那条路没几个人会走,拐过一堵墙前进几步就会看到遍地的野花和杂草,她有时会在这里碰见白芦,两个人会默默走上一段路。 她摘下一片叶子仔细擦拭掉上面的水滴,放在嘴边小心吹起气来,清脆短促的声音比体育老师胸前的哨音要好听许多,可是一吹起这个就会想到烦心事。 索性扔掉叶子。她停住脚手往后一挥,意料之外的叶子没被风吹走,倒是手背撞上人的胳膊。“中午好……”她收回手臂,往左边挪了挪身子,白芦的马尾辫梢在白净的后脖颈和衣领间驻留。 “中午好。”她回应了田晴的问好,嘴唇上扬露出一抹笑,“吹得是邓丽君的《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是啊,她呆呆地点头,听着身边的女孩轻哼起那几句自己熟记于心的歌词:一度の人生それさえ,捨てることもかまわない……那一段路,田晴的脑袋里都在回响白芦哼唱的歌曲,以至于走到家门口时,她心中划过一丝遗憾的情绪。 几个小男孩撞到了她,一句道歉没有嘻嘻哈哈地跑进楼道,她揉着那只发麻的胳膊和白芦走到一处空地,迟疑观望着来往的人,最终出声叫住了将要离开的女孩。 “我,我昨天去买冰块,回来你不见了,为什么?”女孩望过来的眼神让她心头突跳了一下,她不是想说这个,也不是这个口气。“我问一下,不想说也没关系。”她抓着校服衣摆,移开视线去看停着的自行车。 白芦从楼梯上下来,站在她面前,“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妈妈中午不回来,也就是说没人会问她去做什么,轻应一声,她跟在白芦身后走出了小区。 路上她嫌热买了两根冰糕,分给对方一根,听着包装纸撕开的声音,吮吸一口冰凉的柱体,迎着西面吹来的热风,心情是久违的欢欣。 她带田晴去的地方是小区旁边不远的公园,里面有栽种一排排的梧桐树,此刻被太阳炙烤还有着清新的绿色动力,被风一吹,可以听到它们欢快的笑声。她们坐在一棵梧桐树下,相互倚靠着粗壮的树干。 “我到这里睡觉。”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有不知名的小鸟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作背景音。“下午的课去不了,家里没有办法睡下。” 那为什么不等等我呢?田晴低下头看脚下的沙土,是因为我和你不熟吗?她想起了对方身上的校服,明明是夏天了还穿着秋冬季的校服。 那上面是有我不能看的东西吗?她侧过脸远望前面的梧桐叶,树枝上停着两只黄毛鸟儿,有好几分钟它们都是不动的,看起来好像是一幅画。或许动了,而自己没看清? 她思考这无用的问题,面前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她好想问出口,明知会被讨厌也想要问出口。 你昨天晚上是在哭吗?那哗哗的水声里有没有你失去控制的哭声?她好想问出口,可现实是,她只能同昨天一样躺在床上,听着楼上时而大时而小的吵闹,睁着眼睛,四肢被箍在床上听那隐约的哭音,她有在哭吗?还是自己脑海里的她在哭泣? “白芦。”回过神来,她叫了她一下,听到背后的应答,她扬起嘴角说:“今天我看了一本书,书上的主人公把自己每天遇到的不开心的事情写在纸条上,一个个藏进了家门前的大树上,心情就变好了。你说,这可能吗?” 背后面的人过了一会儿回答:“好像那个把烦恼写在风筝上然后放飞的故事。我不相信呢,既然不开心,烂在肚子里不好吗?” “……也许吧。” “回家吗?吃中饭。”女孩伸手捡起地上的叶子,缠在右手食指上面,绿色的新生命,这么早就凋零了。 她揉揉有着些微痒意的眼睛,轻声回应。
第3章 变化多端的云彩,她一身轻 身体藏在阴影里,听着外面人的谈论,各种人的声音相互交杂把她不愿听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有人打开了房门,她往上看一眼干脆上楼离开了。 跑回自己家那个楼层,白芦的家门还紧紧关着,贴得方方正正的红福字现下看来总有点刺眼。 关上门,妈妈坐在厨房门口择菜,她稍稍抬起头,视线停在白色墙壁上挂着的一本日历薄上面,红色的字迹显示今天是星期三。 星期三,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白芦了,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去上学?一个个疑问冒出来,能解答的人却没有。 她叫了声妈妈,瞧见桌面上铺了新的桌布,就用手指甲去抠弄,非把上面鲜红的花蕊抠坏不可,桌布被她弄皱,娇艳的月季花瓣按在她手下逐渐失去原貌。 “妈,楼上的那个女孩怎么不去上学啊?”田晴扬起一抹笑,那抹笑使这张脸上出现了老人脸上经常挂着的皱纹。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妈妈说过她身体不好。”妈妈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好随意。 她把桌布抚平,想再问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自己送过多少次伤药了?还是不曾见过没被长袖长裤遮盖住的皮肤。跟人说没用,她们都知道,自己也知道,就是没用。 下课后,她找到老师,就一道题开始和对方搭话,眼见题目解完了,她仰起头想问出一直思考的问题,但教室外一阵哭声惊动了所有人,这声音她每周、每月都会听到几回。 没多久,出去探听风声的学生回来了,七嘴八舌议论着外面的事情。 “被他爸妈打了,说是不好好上学。” “一个月要被打多少次啊?他不能听话一点吗?” “不好好上学会被打这么惨,幸好我爸妈没有因为这个打过我。” 乱七八糟的话音夹杂在一起,她望着被老师关紧的门,现在她的头脑不是很清醒。“打孩子别上学校啊,不影响学校形象吗?”老师一脸无奈,拿起教鞭敲敲黑板警告学生保持安静。 “田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老师转过头问她。她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好使自己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老师身上。 “老师,父母为什么要打孩子?” ……大家不可以坐下来谈谈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妈妈扇她巴掌的情形,妈妈会一脸怒容地俯视她,手里不断挥着试卷或者是扫帚、鸡毛掸子,口中吐出一连串关于生活、考试等方面的质问,那两片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张张合合,一旦开始,绝不轻易闭上。 现在,那两片唇安在了老师脸上,“田晴,打孩子当然是不对的。你是要问刚才的学生吗?他爸妈只是在教育他,只不过教育方式稍微偏激了一点儿。但你要知道,他们是为了孩子好,是爱孩子的。你不用害怕,只要听话就行……” 只要听话?可是我们知道那个被打的学生的全部吗?我们知道他为什么抵触上学吗?爱孩子,为什么要选择打他呢? 田晴点着头愣愣地回到座位上,想到了老师平时的一言一行,他们都是一样的。大人和孩子从来就不是平等的,黑板上写着的大朋友小朋友全都是假的,只有街上、房前你逃我追的一幕是真的。那幼稚的字体啊…… 她似乎想通了,又不是彻底的,生活中的所有逼她把大脑格式化。 放学回家,邻里讨论的话题早变了花样儿,她站在楼道口,睁眼瞧着那群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转过身准备上楼,白芦正站在楼梯间,长长的衣袖、立起的领子、遮住脚踝的裤子,她的脸还是苍白得可怕。 如果,那个学生是因为不上学被打,如果,自己是因为不听妈妈的话被打,白芦呢?白芦呢? 书本摊开放在床上,铅笔袋里的笔散落一地,她跪坐在床上,眼睛望着窗户外的景色,房子、学校、补习班……唯独没有小时候看惯了的青山。 窗帘遮住了她的眼,那些景色被一层纱渲染成了蓝,劣质的蓝。躺下来,枕着白色枕头,头重脚轻,好多的想法全挤在脑袋里,好烦,可家里一直很安静。 “我好像没见过几次你妈妈。” 背靠着梧桐树,前面有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她看着这几只蝴蝶,眼珠四下浮动。 “嗯,她工作忙。”白芦翻过一页书,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标题。“爸爸常在家里。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摸着校服领子,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重新扎一遍,手指缠着一根头发丝,用力扯一头,指肚就开始泛白,失去血色。 是吗,那天听到的桌椅倒地声不是妈妈制造出来的啊?她记起白芦发红的眼眶、红肿的半张脸、扎满仙人球刺的手指,心里陡然一紧。 “你喜欢爸爸妈妈吗?”或者,他们对你好吗?她不敢直接问出来,手指拉着那根发丝缠起、松开,缠起、松开,直到突然嘣断,她又补了一句:“我比较喜欢妈妈。” “他们很好。给我买吃的买喝的,还买衣服。我很喜欢他们。” 白芦念着这句话,田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听起来像是照着书本上的答案一字一句读出来的,或是藏在心里反复默念好几遍,早就准备好的?好轻啊,轻飘飘的几句话,和她的体重差不多吗? “我也是。” 她翻了个身,小声读出这三个字:我也是。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电影里的那种,皮鞋踩在钢板上发出的不高不低的调子,哒、哒、哒……由小到大。就是那种在人心头上跳踢踏舞的感觉。 嘭——楼上的门被狠狠关上了,她仿佛能看到那张福字的微小颤动。 睡不着了,她睁开眼,眼睛直视着天花板。深沉的夜,一丝光亮也无,她睁着眼,睁到眼睛发涩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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