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之中,顾弦望四下探找寻龙黎的身影,可龙黎她没找见,却在远处的岩壁平台上见到了玉子的身影,这女人当时离髓蜂如此之近,又是一众夜郎弓手的目标,没想到火烧祭坛连石树都塌了大半,她竟然安然无恙。 不对,她正在同谁说话? 在她身后那岩缝里立着的——难道是个人么? … “地狱的景象也许并不是它本身的样子,而是真正的地狱燃烧之后,残留下的焦土。” 玉子回过头,见男人走出石缝,脸上还挂着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笑容,她低哼了一声,在祭坛的灰烬中,觉得百无聊赖。 她好像什么都做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到,好像报复了,又好像尽是虚妄。 她憎恨的夜郎人一个个在她眼前死去,祭坛没有了,寨子也不会再有,此时此刻,她好像有些忘记了自己最最开始的那一刻,她想做的,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 她喜欢阿岩,想要与他在一起,后来,长太婆将阿岩指给了阿秋,她没有不甘,只是有一点点嫉妒。 可是人分三六九等,阿秋是长太婆的孙女,阿岩又是这一代夜郎里最好的猎手,当然应该让他们两个相配,这才叫做金童玉女。 她死心了,正是因为死心了,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外边,嘉科阿叔学过汉话,还出过山,她便缠着他教自己讲汉话,听外面的故事,阿叔说外面的世界有高楼大厦,但是外边的人心不好,很坏很坏,像她这样的女娃子要是出去了,肯定是要被祸害了。 她那时候并不大信,如果外边都是坏人,寨里都是好人,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寨子没有建起来高楼大厦? 从那时起她就想出去,她想亲眼见一见,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心去判断。 再后来,她在山林中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外乡人。 这个男人是来旅行的,但却与她一见钟情,他给她看外面的照片,讲许多有趣的人和事,他说他会前往她所在的寨子,去求取长太婆的同意。 可从他进入古寨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在向失控的方向滑去。 是她当时太过天真了,她根本不理解寨子法度的严苛,他们是属于寨子的,不论生死都不能离开。 玉子甚至已经记不得她到底是被什么罪名处死的,她只记得被蛊虫蚕食后,那种如火焚身的剧痛,还有在天坑中那男人局促而又无微不至地照料。 她的初心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想知道地狱长什么样,我只想去到你和我说过的那些地方,去看看高楼大厦。” 男人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清澈的笑意,耸了耸肩,说:“当然,我们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玉子拍拍自己的裤子站起来,冲他一挑眉,奇道:“你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手臂底下怎么还破了一个窟窿眼?” 男人穿着夜郎的布衣,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敞着腋下那处刀口撕裂的洞说:“我的衣服破了,随手拿了一件。” 玉子无奈地笑了笑:“好吧,等出去后,我给你缝缝。” 说着,便向石缝的深处钻去。 走出几步,她发现男人并没跟上来,回头看,他还在望着祭坛出神,那神情既似欣赏,又似感叹。 都到现在了,又有什么可感叹呢? “走吧,小黑哥,我们出去吧。” 烟尘缓缓飘散,黑娃回过头,朗声应道:“就来。” 第61章 苏醒 嘶…好痛。 沉滞的思绪缓慢流淌, 白光乍放之后是数个片段的闪回,很快记忆的胶卷悉数燃尽,只剩下满心空茫, 顾弦望吃力地睁开眼, 天顶是老式的雕花木架,四角撑着雪白蚊帐, 四下光线昏黑,像是夜。 微微转动脖颈,身子酸麻得不行,沉得厉害,床上的被单枕罩上散发出熟悉的樟脑味儿,左手边是红木梳妆台, 右手边是彩绘的百宝柜, 伸手一摸床柱的边儿, 上面还留着那三道凹痕。 是她熟悉的地方。 原来师父真的来了,并不是她那时发的癔症。 可如果师父是真的,那些成群的黑衣人又是些什么角色?她依稀记得, 这些人操纵着古怪的索机, 将他们从洞中救了出来,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她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等等—— 他们得救了, 龙黎呢?龙黎他们出来了吗? 心一焦,人便躁, 她挣扎着坐起身, 如此一牵扯, 浑身上下没有不痛的地方, 顾弦望拧开床头的珐琅灯,借着玻璃罩里淡淡的暖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掀开瞧了瞧, 纱布都是新换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残留着,这身睡袍也是旧时还住这儿的时候留下的,现下稍稍有些小了。 看来是陈妈与师父一道来的。 她穿回来的旧衣服都不在屋里,估摸着陈妈一并都给收拾了,既然师父在这把关,那蛇灵珠和蛊药应当无碍,只是手机不在身边,她现在连个日期都不知道,也不知一睡过了多久,师兄和叶蝉又怎么样了。 她满心七上八上塞满了问题,可又不敢贸然去寻师父,这遭她一声不响地跑进深山,还把师兄一并拐带进了险象环生之地,如此不合规矩,是犯了师门大忌。 顾弦望双掌揉了揉脸,长叹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看时钟,现下也才夜里八点一刻,还不到师父惯常的休息时间,要不…干脆就现在? 正犹豫,房门的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吖声,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发现床头灯开了,喜道:“哎呀,望儿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发烧么?” 陈妈六十多岁的年纪,自二十出头时便已经跟着伺候尚如昀了,这一辈子没成家,拿顾弦望当亲生闺女看。 床头边的清水一早就放着了,每半日陈妈就来换一次新的,顾弦望随时醒,随时都能喝着新鲜水,尚如昀是个讲究的,宅院里的水只要当日的山泉,陈妈耳濡目染,便也就把这标准也用在顾弦望身上。 她站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褶皱的眼底微微泛红,顾弦望不喜欢人碰,除了刚送回来的时候给擦抹换衣这些无法之事,陈妈从不会乱碰她。 可就回来擦身那一遭,就把她给心疼坏了,好好个白瓷似的姑娘,身上大小新旧的口子,哪里能看呦,真是把心扎透了一般。 顾弦望摇摇头,声音低哑:“没事的陈妈,我只是感觉有些累,应当不烧了,您别担心。” 她确实是虚弱,更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天津五大道的老洋房师父早年还常居住,近几年改换了地方,平日是不来的,嫌周边太闹了,不清净,除非是有事要会一些特殊的客人,才会偶尔在此地落脚,这次回来,肯定与她的事脱不了干系。 “哎,哎。那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宅里的菜是今日差人新送来的,都是照着你师父的口味备的,你说菜名,陈妈去给你做。” 陈妈一问,顾弦望的肚子就极其配合的咕咕叫起来,她不知道有几天没有正经地吃顿人饭了,何况还是陈妈的手艺,哪能不想?但现在不是光顾着吃饭的时候啊。 “先不急,陈妈,您知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我这是睡了几天?” 一提姚错,陈妈的脸色也有些沉:“小错他…还在医院,这都两天了。望儿,不是陈妈怪你,但你这次的事儿真的办得太莽撞了,若是老爷他们再晚到半天,你们几个可怎么办呦!” 同样是受伤,一个住宅院,一个只能住医院,这便是内外弟子的区别,姚错对尚如昀,拜的只是个艺师,学艺跟团,情分主要在利,利到了,随时可以走。但顾弦望对尚如昀,是正经递帖儿叩拜敬过茶的,五伦在上,敬师如父,这辈子都得孝敬,所以就算姚错来得早,到底与尚如昀相近的,还是只有顾弦望一个。 顾弦望低着头,做出一副恭顺状,说:“是,我知道错了。” 她是知道陈妈吃这一套,应下这句,转而又问:“您跟着师父一同去的贵州吗?那…您可见过其他人,嗯,一个高个的女人,和我们一起从洞里出来?” “你说的是小叶?” 顾弦望忙摇头:“不是叶蝉,比叶蝉要高,头发比我稍短一些,到蝶骨这,她五官挺深的,很好看,若是您见过,应当会有印象的。” 陈妈想了想,说:“我没随着老爷他们一同进山,我这年纪大了,怕添累赘,你们被送下山以后我才见着,那时候没有别人,也没听老爷提起过呀。” 听陈妈这么说,顾弦望心绪更乱了,以当时的情况,她和师兄几乎都是出了洞就晕过去了,龙黎他们肯定在山洞里吸的烟气更多,不可能一出洞就自己下山离开了才对,难道最后他们没能出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便再坐不住,还是得亲口问问师父去。 顾弦望掀开被子,脚刚沾地,蓦地想到她这几天也没好好洗漱一番,师父最重得体二字,尤其她这回是去负荆请罪的,便问:“陈妈,屋子里可还放着我旧时候的衣裳?” 陈妈指了指衣橱:“都在,昨儿个刚给收拾出来,都是干净的。” 知道她这是想去见师父的意思,陈妈又提醒道:“老爷就在厅里呢,你要是现在想去见他,记得再恭顺些,别与他顶话儿,这两天为了你的事,他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他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让他骂两句消消气也就罢了,懂吗?” 顾弦望点头:“是,骂我也是应该的,我哪敢不服?麻烦陈妈,能不能给我打一盆热水来,我想梳洗一下。” … 匆匆擦过身子,顾弦望换了套丝织对襟半袖,搭了一条通腰宋裤,刻意没有施粉,就这么苍白的下了楼。 下了扶梯,厅里的白光从墙檐儿漫出来,还没贴上脚,顾弦望就止步了,她深吸两口气,觉得屋里闷得慌,一看窗外,也是偏巧了,浓云憋了整日,咵嚓一个惊雷砸下来,窗外那雨线便轰轰地织开了。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啊。 她提了个苦笑,很快放下去,正色的踏出两步,老老实实垂手立在厅外边儿,唤了声:“师父。” 尚如昀着一身山翠色的长衫,鼻梁上夹着单片琉璃境,正坐在那紫檀风光和雅太师椅上,一面儿喝着梨汤,一面儿翻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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