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团火舌狂涌而出,橙红的火光烧得她浑身发烫,易招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劲,脑袋里一片空白,火焰泼成弧线,而后照着人头最密集的地方喷了过去。 叶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火喷的,等等,丫怎么照着她们来了! 她赶紧扯开嗓子大喊:“还是活人的快潜水!” 水面上不单是人血,还有活尸血,那玩意儿易燃得要命,轰的一下,简直烈火烹油,叶蝉拽着顾弦望就往水下狂潜,这片湖她来过几十回了,回回看着水下都清澈,但一石头打下去根本落不到底,她不敢潜得太深,只能往湖心岛游。 就这会儿功夫,她猛地见着一道堪比菲尔普斯的矫健身影抢在她们前面飞窜上岛,再一定睛,那居然是她爷。 二人赶紧露头,结果脑袋刚出水面,便是哒哒哒一梭子子弹迎面扫来,先前跟着登岛的几个保镖正守在岸上,甭管上来的是活尸还是活人,通通无差别带走。 这些活下来的人也真是疯了,叶蝉憋气听了会,上头弹音似乱,她悄咪咪露出俩眼,便见着具歪倒的尸体半扑出岸来,枪头正对着她的脸,铁还是热的。 叶蝉拽着枪管子直接缴了械,翻身一搭手,将顾弦望也拖了起来。 湖心岛岸边横尸一片,刚才她们分明见着英国佬还在古寨门外不知磨蹭些什么,现在那幢阴森森的寨楼却已经门户大开了,叶森不在这里,多半是追了进去,叶蝉抱着枪,短暂的躺平长喘两口气。 顾弦望躺在她身边,好像此刻才由长久的怔愣中回过神。 她窸窸窣窣的打开布囊,抽出那张泡烂的作业纸,这东西在别人那保存了二十年,上山下海都不见破损分毫,如今才归还到她手中多久,便已成了这副惨相。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还能认出的字迹不多了,一个愿字,一个神字,一个杀字。 普鲁斯特效应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气味,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顾弦望只觉得胸口的疤痕灼如火炙,好似那柄插入身体的冷锋,此刻才从她的心魂中拔除,时间在剧痛里翻页,刻舟求剑的雨,终于落在了提笔的那天。 原来她遗忘了许多次。 原来她们在未曾记忆的流年中,就已经拯救过彼此。 “叶蝉。”她突然开口,好像午后的某次闲聊,“你许过愿么?” “啊?”叶蝉翻身坐起,端枪警惕起渐近的人影,“那肯定许过啊。” “你说,人在绝境时还可以向神明许愿,”顾弦望嗅闻着布囊上残留的血气,轻声问:“那神在绝境时,她该怎么办呢?” 叶蝉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顾弦望,抑声道:“顾姐姐,我不是不想救龙姐姐。” “当初咱们逃到盗洞口,鸟爷也不肯走,后来…我跟着它回去找过了。” “我真的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找过了!我们出来的那个地方,没有门了啊!” 第225章 归墟 叶蝉本以为她说出这句话会给顾弦望难以承受的打击, 那种绝望是可以想见的,所以她百般纠结,宁可闭口不谈那个名字, 即便她怨恨自己也不要紧, 如果能够遗忘,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人总有法子缓过来的。 时间是良药, 一味又重又狠的药,能治得人连遗忘本身都忘了,就像她忘记曾经在福利院里的艰难生活一样。 但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下,她在顾弦望那张似泼了油彩般的侧脸上没有看到任何一丝茫然诧异的神情,她只是嗯了声,而后重新将泡烂的白纸折好收入布囊, 挂回自己的脖子上。 她就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于是在此刻平静而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叶蝉有些摸不准了:“那、那你打算咋办啊?” “想。”顾弦望冷静地说, “叶蝉,帮我一起想,你读过的古书多, 假设龙家人和巫族人这两支血脉本就不是人, 而是人神,她们其实是门神的后代, 度朔山、登葆山,这些所谓上通下达之所都存在于海外的一处仙岛, 现在她们流落到人间, 那么神荼郁垒守卫的生死门是否也可以随她们的迁徙而移动?” “还有归墟, 我们为什么可以从内蒙的地下深处穿过石门直通四川, 顾瑾年猜测这是由于门后的通道其实是上古遗留下的虫洞,而古人将这种虫洞称之为归墟,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么?” 突如其来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让叶蝉愣了愣神,“你都想起来了?” “嗯。”顾弦望翻坐起来,迅速将手头未能细思的其他线索归拢,“还有山本,杨家当年曾派出杨白白的父母出山寻找龙家古寨的踪迹,七年后他们曾于包头邮寄回一份山本。” “沉渊锁鳞蛇,金乌镇潜蛟。水云起廉贞,一化飞来骨。龙楼倒寒潭,地枭含金波。休待皮囊苦,登阶过天门。” “我们在贵州夜郎祭坛看见的潜蛟金乌正对第一句,而后是秦岭,水云阴涡,廉贞埋骨坑,飞来骨便是地仙。龙楼——” 她抬起头,直视湖心岛正中的那座木制浮屠塔,三层高,八角攒尖顶,顶尖上的夜明珠照亮檐下的匾额,匾额上张狂遒劲的四个大字‘万古如我’刺痛她的眼。 叶蝉立刻反应过来:“龙楼倒寒潭就是这里,地枭含金波…地枭就是活尸?金波很可能就是龙家古寨里传说中的那些财宝。” 现在的情境实在不是个思考的好时机,叶蝉心脏怦怦跳,既是热也是躁,满额湖水杂混着汗珠,身侧一面是刚被叶森绞杀的满地尸体,另一面是还在熊熊燃烧的湖面,四周扑水声不绝于耳,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等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捋一捋。”她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行让脑子冷下来,肾上腺素在战斗时是个好东西,但它会麻痹人的思考能力。 “好。” 顾弦望的视线由匾额下移,落在浮屠塔洞开的门户上,在数层玉阶垫高下她的角度看不清塔内的景象,麦克海克斯的人和叶森进去有一会了,现下还不知内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临岸扑水声倏近,她立时回头,便见着两个浑身燎火几无人形的活尸正奋力往岸上爬,顾弦望当即从地上捞起枪,后脚跟一挫,咔嚓上了膛,砰砰两下,在水下直接击穿了活尸的头颅。 这招算是照猫画虎,她学得还不错。 有天赋的不止是你一个,龙黎。 她瞳子里折射着烈烈狱火,面色决然到无半点破绽,是了,她早就做好决定了,从很早以前,从她决心闯进阴涡的时候就没有变过,她是来接人的,她要把一个重要的人从这些该死的鬼地方带走。 她就是一个古板的人,古板到做了决定就绝不更改,刀山火海,通天南墙,她撞便撞了,她就是叛逆,就是生着根硬得要命的反骨—— 我认准了你,你在我七岁时就承了我的愿,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神明,你答应过要来寻我,你答应过永不离开,愿不可乱承,诺不可轻许,你应了就是应了,应过的话,就不能改。 人很脆弱,没有獠牙没有利爪,所以才进化出了颗晦暗叵测的心,这颗心里有高山云雪,也有腐朽深渊,七情六欲不过是神佛眼中的昙花一现,若说有什么值得拈来一笑,大抵不过就是那点爱恨。 我们人就是这么渺小、狼狈、不思悔改的生物,爱时脆弱不堪,爱时也披荆斩棘,世人焚香请愿,磕长头转经轮,而我没有别的筹码,就这身冥顽不灵的反骨,烧尽了,换缕烟,求一件事—— 见你。 … 叶蝉几乎进入了某种冥想的状态,枪声乍响也没惊扰到她,不过片刻,她就皱着眉抬头问:“你说寄出山本的是杨白白的爸妈,他们俩很牛逼吗?” 顾弦望说:“不,照杨白白的说法,他父母资质平平。” “那就不对了,”叶蝉摇头,“他们才找了七年,靠两个人怎么可能就把贵州秦岭四川全翻了个遍呢?太奇怪了吧,咱们那么多人走一圈都脱层皮,而且这个鬼地方走鼠找了三十年都没找到,他俩就这么找到了,还活着出去了?” “嘶——他爸妈,那杨家我们见到的那个不就是他妈?两次露面都是在包头,那是内蒙啊,假设龙楼是四川,那他们的轨迹应该和咱重叠,只不过他们是从四川到内蒙,说明那时候石门还是存在的。” “先不论这个山本合不合理吧,咱就说这个门,我有几个想法。” “第一,如果龙家人、巫族人都是神,那神里肯定也有个老大,这个老大就是换届选举出的门神,她们管这叫神荼郁垒,那就是说这两伙人和守墓人一样,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着那个门。” “你想贵州秦岭这俩祭坛咱们每次都能见到的东西,一个是门,一个就是树,照古人的行为习惯,这要不是信仰崇拜,那就是某种情景复现,造祭坛的是巫族人,如果说她们本来都生活在仙岛上,出于某种原因被迫流落到中原来,那我觉得造祭坛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寻求生机。” 顾弦望思绪转得飞快:“你是说她们可能是在找一个地方,想要重新创造出一个‘仙岛’?” 叶蝉点头,又补充道:“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们造祭坛是想保存有生力量,你想想夜郎祭坛里的那个密码门,一般人打不开,就和个保险箱一样,里面肯定是放了什么对巫族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要我是巫族人,我就会做两手准备,开辟新土要是不成功,我不能蹬腿等死啊,肯定得再有个后备方案。” 顾弦望想起秦岭埋骨坑里所藏的琉璃盏,星图,密码,她当即道:“她们还想回去。” 叶蝉‘嗯’了声,继续分析:“第二,从咱后来的视角看开辟新土肯定是失败了,我不知道巫族本来能活多久,但显然那些创造祭坛的人都死了,说明这个门,起码是巫族守的那个门在别处造不出来,打不开。” 顾弦望很快接道:“若是这样,那龙家人的门可否视作打开了?我们穿过的那道——” 不等她说完,叶蝉立马摆指,“NO,不能这样想,这其实是一种惯性思维。” “我学过一门贼冷门的课,叫训诂学,通俗讲就是解释古文的,这玩意儿从先秦战国开始就有了,为啥?就因为字义不通啊,你想那么多方言,还有各国各地自己发明出来的文字,隔着十几二十年就未必看得懂了,几千年前的事儿,你以为他说的是门,但那个门和我们今天看到的门很可能毛线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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