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时没主意,叶蝉下意识就去看顾弦望,这时才猛地发现她的神色不太对劲。 顾弦望额间满是津津的汗,目光明显不聚,看着就像在怔神,她赶紧晃了晃人,“顾姐姐,你怎么了?” 触手才察觉她的皮肤凉得要命,像刚从冷水里捞上来似的。 这里的恶臭中夹杂着另一股气味,与盗洞里的黑液味道相近,就是那股味道激得她眼冒金星,满地的甲壳都是重影。 顾弦望使劲摁了两下眉心,“没事,这个味道有点刺鼻。” ’没事‘这词说多了就像狼来了,就连叶蝉也开始意识到她身子似乎比寻常的发烧更严重。 尚如昀侧目觑了她一眼,岩道的路比他预想中的更长更险,这样下去不知前方还藏着什么异兽,一旦遇险,望儿的身子定然支应不住,不能再走了。 他用手掌贴紧左面岩壁,这下面有道三角状的岩口,勉强能过人,石面上传导着一阵阵很微弱的、风从岩层内部经行的震动,这样的震动方式表明在岩体内部,距离不远的地方存在着一处风口。 龙黎这时回过头,视线在顾弦望身上定了定,而后才转向:“尚九爷,有什么问题么?” 尚如昀冷声质问:“你究竟想将我们引向何地?” 龙黎瞥了眼那卡着三条蜈蚣蛊的三角岩口,尚如昀是憋宝出身,自然知晓有虫聚之地,山岩内部必然有路隙,绝境之中跟着野兽走,反而可能求得生路。 但她不想浪费时间:“那是一条死路。” 白蔹接着问:“那你领的这条路,难道就是生路吗?” 龙黎神色渐冷,目光扫向岩隙,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片刻的沉默对峙,几人各立一地,气氛骤然缩紧,像张满的弓弦。 叶蝉刚放下不久的心倏然提起,生怕他们再打起来,赶紧圆场:“不是不是,尚老爷子的意思其实就是想问咱们这、大概还要走多久啊?那什么,顾姐姐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前面…是出口吧?对吧?” 她话音未落,尚如昀突然将手缩回,掌心被岩壁咬了一下似的,紧跟着后撤两步,凛目盯着卡住蜈蚣的岩口。 叶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等问,头顶啪嗒掉下来一道黑影,正落在她鼻尖上,冰凉凉,黏糊糊,还有棱有角,刹那间凉意猛蹿背脊,她抬手照着脸就狠扇了两巴掌:“我去我去,啥!是啥东西!” 跳脚间,那落下的半截蜈蚣尸体径直被她踢飞了出去,在半空划出道抛物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蜈蚣尸体落地的瞬间,岩顶同时下起了一场棕黑色的暴雨,啪嗒啪嗒,落下的全是之前卡在岩缝里没能钻出来的蜈蚣身节。 眼见着那无数黑洞洞的狭口静止了片刻,接着从中缓慢地探出拳头大的虫子脑袋,活生生的螯齿开开合合,没有声音,油亮的肢节盘旋而下,蜿蜒得像是道道水线,只几次喘息的时间,整片岩墙上就由灰染成了棕黑色,成百上千的步足抬起又落下,像炸开的涟漪般荡漾。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蛊,又是蛊,先是禁婆骨,后是蜈蚣蛊,亲切的挚友们先后登门,今日到底是个什么喜庆日子? 顾弦望倒吸口凉气,跟着就听到季鸢和叶蝉互飚高音似的尖叫声:“啊啊啊!!!!” 攻击一触即发,手电光四下乱闪,数不清的蜈蚣蛊从岩壁缝隙里钻出,像潮水分流般,一部分刚露头便先争相围聚着啃食起地上掉落的虫尸,更多的蜈蚣蛊则疾速奔向队伍中心。 身周已是一湃虫潮,顾弦望根本无从闪避,五六只蜈蚣蛊同时爬上她的小腿,节足似蜂刺般扎穿潜水服,勾进她的皮肤里,抖不掉,抓不尽,她索性狠跺了两下脚,俯身就地盘开一道底扫,她这招简直像是水中破浪,原本勾在腿面上的长虫反成了自己的护腿板,蜈蚣甲壳互相激撞,大片褐潮泼洒出去,在半空上百条虚抓的黄色虫足勾缠在一起,只看着便令人不寒而栗。 见招生效,顾弦望挺身改换重心,想要如法炮制再扫出一条生路。 但她身上本就不剩多少气力,刚站直,脑子里便嗡的一声,眼幕瞬间发黑,心脏慢漏两拍,跟着鼻息发紧,润湿的血腥顺着引力直淌下来。 手臂一擦,又是鼻血。 … 尚如昀抬脚便勾起近身的一条蜈蚣蛊,就势踩向岩壁,只听咯吱两声响,那虫子的头部就给碾成了扁壳壳,噗的一下爆出团浆液,小片洒在他的鞋面上,霎时间鞋布面就呲出道袅袅的烟气,腐蚀的灼烧感透过黑布传导到脚面上。 这东西,果然有毒! 白蔹不敢轻敌,她手里虽然攥着唯二的武器,但毕竟脚下没有包裹,不言刀长探出去,在远端削断两只蜈蚣蛊的身子。 但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是削断竟一时杀不死它内里的神经,半个身子原地扭动两下,敞着骇人喷汁的断口,没头苍蝇样疯狂乱窜,活像是点了火的地呲花。 可堪立足之地愈来愈少,白蔹架着刀,环视周遭,突然动作一停,她发现这些蜈蚣蛊的行动其实有规律可循,只要她不主动攻击,蜈蚣蛊便会视若无睹地从她脚边爬过,这些长虫的攻击目标非常固定,只有顾弦望、叶蝉、季鸢三人。 为什么?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弦望身上染有古怪的骨毒,这是头儿曾告诉过她的,如果蜈蚣蛊被安置在这是作为某种守卫,加之先前残留在岩洞中的搏斗痕迹,莫非蜈蚣蛊真正的攻击对象其实是龙家人? … 其他人手里压根没有防身之物,尤其叶蝉最为倒霉,吓得是脑子发蒙,心脏狂鼓,整个人触电般满地乱跳,四周死的活的,新的旧的,全是蜈蚣蛊,根本没个干净的落脚点。 顾弦望缓过两口气,恰好在她近处,当下纵身上探两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想将人拖出包围圈,但她四肢虚劲,反倒被叶蝉拖拽住,溺水挣扎也似的,两人紧扒着踉跄开,顾弦望施足了吃奶的劲才将叶蝉提起来,让她的脚面踩在自己的鞋上。 两人就像误入舞池的菜鸟,重心乱飘,只几步便踩死了四五只昂头的蜈蚣,鞋底滋滋冒出烟气,眼看着不多时便要被烧穿,真真是到了绝境。 再舞下去,迟早要摔。 这当口,心脏一道热血涌向四肢,顾弦望咬紧牙关,生挤出一口中气,右臂箍紧叶蝉腰际,旱地拔葱似的将她整个人硬扛上肩,俯身再扫一记,清开身后路障。 她回身想退,可一抬眼,哪里还有路,汹汹浪潮般的壳群早就将岩道前后堵了个水泄不通,完全将他们包了饺子。 随着不知哪来的咔啦声响,四下微弱的手电光猝然熄灭,顾弦望的视界猛然由白转黑,就是这瞬息迟疑,令远处的蜈蚣蛊们也找准了标靶,待她凝目再看,便见着黑压压的一片江流入海,正往自己这里涌来,肢节盘绕踩踏,生生汇成巨蟒模样,恨不能将她们两个生吞活剥。 尚如昀似有所感,回目间拧身便欲冲去,谁知身旁一道劲风抢先而过,接着数道青芒就舞动起来,数不清的长虫被挑向高空,眨眼碎成残片,那人只用了一把青铜剑,硬是在虫群中撕开条豁口,长臂拢护着二人,且杀且退。 叶蝉见着熟悉的面孔,泪花子都迸射出来,赶忙死抱住龙黎的细腰,心中暗自发誓,去他大爷的猛犬,从此以后龙姐姐就是她唯二的姐,她再也不要远离她半步了! 三人退回到甬道尽头,蜈蚣蛊似是忌惮着龙黎的剑,随她步伐后撤,竟纷纷让开了一条通路,顾弦望紧贴着她的衬衣,这时才发现她的衣领早已成片汗湿,仰目间,见她满颈的潮意,一滴冷汗恰时从鬓角滑下,滴落在她凸起的脖筋上。 龙黎不对劲,她在痛苦么?她受伤了么?她哪里疼? 她想看得更清楚,可龙黎却死死箍着她的肩,两人一个想拉,一个想推,挣扯之下,叶蝉还以为是两个人因为之前的冲突心里还有气,连忙大喊:“别别别,这时候了,别动手哇——” 尚如昀没有招子功傍身,黑暗里只能听声辩位,他本就心忌龙黎的武力,浑以为龙黎是趁乱发难,当下疾步便向顾弦望奔去。 “望儿!” 顾弦望循声回头,惊见着师父背后正蹒跚扑去一道被蜈蚣裹满的人影,那人就像个长虫喷泉,一面走一面胡乱抓着身上的蜈蚣四下乱抛,两只张着硕大螯齿的蜈蚣正从师父的死角飞来—— 她霎时心胆俱寒,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刚一拧身,手腕却被龙黎攥紧了,眼下龙黎便同那挥剑机器一般,目无焦点,浑然无觉地清扫着周遭障碍,似是只有一个目的:将她送出包围圈。 顾弦望眼布血丝,勾腕握拳,她挣不过龙黎铁箍样的手掌,只得喝了声:“龙黎,放开我!” 这一喝,令龙黎怔了一瞬,下意识松开了手,同时她眼中终于重获两点精光,视界云消雾散,先看到的,却是顾弦望冲扑出去,以身作盾,掩住了尚如昀的背。 电光石火中,叶蝉还惊僵地挡在身前,龙黎再想追已是不及,毫不犹豫地,她抬臂横剑,纵劲划开皮肉,登时热血激涌进青铜剑的血沟,顺着惯性,剑身横过虚空,大片猩红瓢泼出去,先一步沾上飞驰的蜈蚣蛊,烧得那长虫蜷卷冒烟,眨眼便僵死落了下去。 顾弦望仰头时,一捧血恰泼在她的眉骨上,湿流缓慢滑下,漫过长睫,将她的视界染成一片猩红。 她怔怔地抬手,指腹拂过脸颊。 血还温。 第139章 绝望 叶蝉刚抬起头, 见到的便是她横剑一幕,那气势活像是要砍断自己的左臂,血腥气一下子喷薄而出, 她的视线正对, 清晰可见在那破碎的衬袖当中裂着道骇人的长口,皮肉翻卷露出内里的尺骨, 五感接受的冲击迅速在她脑海里汇集成一副惊心动魄的殷红画面,骇得她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惊颤着松开手后退—— 是她拖了后腿吗?是因为她才…… 龙黎毫不顾忌手上的伤,驾轻就熟地抹过伤口,拢了片血擦在叶蝉手臂上,顺势将人往后一扯, 跟着进步, 把顾弦望和尚如昀一并拖到身后。 “带她们先走。” 她没有回头, 但尚如昀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当下不作犹豫, 趁着两个丫头愣神, 一手提起一个,虎步纵劲, 向着岩道深处狂奔起来。 龙黎横剑挡在岩道当间,身前虫群汇集成一道漆黑坎墙, 张牙舞爪却不敢靠近, 在她下垂的左臂上, 袖口已经完全濡湿, 血线滑淌,发出很轻的几声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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