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即便再坚定的信念,几代人也该消磨光了,可龙家人却能出现在每一个节点上,至今不休。 “啊?都没了?”叶蝉直白地诧异道,“都没了的话,那现在这张图又是哪来的?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你们是不是给卸岭的人骗了啊?” 这时候,白蔹看向了季鸢。 季鸢瞪大眼,摆手说:“和我没关系啊,不是,怎么就绕到这了?谁说这图是假的了啊?” “卸岭和公输以前是常来往没错,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我老爷子都死了,当年我们家的确没参与龙家古寨的事儿,那单纯就是觉得竞争不过啊,我们老爷子为人又谨慎,这才没去,可不是早知道会出事才这么干的。” “卸岭出事以后,公输就和他们没啥瓜葛了,是那柴英突然拿着地图来拜访,他和我叔爷说了啥,我也不知道啊,那我叔爷当年也是有幸见过一眼人皮图副本的,他说是真的,那我就信了,再加上柴英那厮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我这不才犯了糊涂。”季鸢唾沫横飞,满脸无辜,“再说了,卸岭虽然拉了公输一起作保,那人皮图你们走鼠也是过眼了的,要是假的,你们为啥还接这活儿呢?” 他唾沫都飞到叶蝉脸上了,叶蝉莫名其妙:“你急什么?这不是在说地图到底是从哪来的吗?” 尚如昀冷眼看着季鸢:“这么说来,你与那柴英倒是相交莫逆,不过几面,就成了手足兄弟。” “哎呀,这个…男人嘛……”季鸢打了个哈哈,“咱们来这,不都是图那些宝贝的。” “宝贝?”顾弦望笑了声,淡淡道,“这疑冢之下只有千尸埋骨地,何来的宝贝?” 季鸢笑意一敛,“你们已经下去过了?” ’你们‘? 顾弦望心念微转,有些迟钝地品咂出了些先前话语里隐约的不妥之处。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龙黎出现在石柱的影子中,“时间到了。” … 如预料中的,龙黎选择了那条盗洞中新炸开的岩道。 岩道口原本是被几块大石堵塞,她们先前途经时并未留意,这里头空气沉滞,没有风,从外部看很像实心山体,没想到炸开以后,里头竟还藏着一条纵向延伸的岩隙。 起初一段非常狭窄,只能挨个爬行通过,龙黎作为绑匪,自然不会走在队首,但这条路谁也没蹚过,以疑冢内部设置的尿性,谁打头阵危险性都不低,他们这支集齐了老幼病残的队伍里统共就俩男的,季鸢左看看右看看,两手一摊,头名放躺,表示自己作为伤员,不能走在最前面。 “万一我死前边儿了,还把路堵了,那多不好啊。” 这种境况里顾弦望自不可能让尚如昀走在前面担了风险,“我来吧。” 季鸢腆着个大脸,真好意思:“那感情好啊,以顾小姐的身手,这点困难肯定不在话下。” 叶蝉真想拿大脚板踹他,“好什么好啊,我顾姐姐还病着呢!” 顾弦望不想浪费时间,但龙黎就堵在她必经路上,她不让,自己过不去。 方才她们之间才互相放过’狠话‘,好吧,应该是她单方面放过狠话,这感觉很糟糕,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诚然那一刻她是愤怒的,愤怒的成因非常复杂。 他们之中,她是唯一了解龙黎的人,局面混乱不是理由,她在看见青铜剑的时候,对于龙黎的状态心里应当就有预判,白蔹受伤本应可以避免,如果她能及时扭转对话的方向,或者再做些什么,这对龙黎也是一种保护。 说到底,她愤怒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上一刻还在亲吻的人,下一刻却成了陌生人,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所说的那么勇敢,龙黎出乎预料的举动,轻易地打破了她的所有安全感,龙黎失去掌控这件事,令她惶然失措。 -我的过去,是一条昏朦的暗道,每近一步,都潜藏杀机。 顾弦望的脑海里,无数次闪回这句话,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足以站在她身边,但在那一刻,龙黎真正挥剑伤人的一刻,她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她真正愤怒的,是自己辜负了承诺。 她没有保护好她。 … 争执没有继续下去,在青铜剑的胁迫下,季鸢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进了岩道里。 岩隙的含氧量比预想中要低,几人都不说话,促狭的空间内,只有深沉的呼吸声从头到尾,爬了约莫十几分钟,一直压在发顶的岩层豁然开朗,顾弦望最后一个从三角洞口钻出来,打量四周,眼前的岩道宽阔不少,五人得以拉杂并立,危机感稍减,肉眼可见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呼吸间,这岩道中似隐隐流通着新风,只是气味感人,像陈年的地窖,腥臭阴寒。 唯一一缕木香离得好远,已经飘到了最前面。 叶蝉忍耐半天,嘴上的阀门明显关不住了,她落后两步,凑到顾弦望身边,嘀咕:“我说龙姐姐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我看这路不像是有头的样子,而且好臭,这样走下去,不会真要去地底深处吧?” 越往前走,岩壁越是湿润,上下间存在不少缝隙,几个曲折之后,人走在当中几乎失去了空间感,只知道大体上他们还是在平行移动,但具体是往哪个方向,是完全没有头绪的。 如果龙黎神智还正常,那她有十足把握这条路一定通往出口,但现在,说实话她也拿不准。 白蔹也慢了下来,低声说:“我们不是在往下走,路是平行的,现在应该在往北。” 叶蝉有些佩服:“在地下你也知道方向啊,行走的活体指南针?” “还好。”白蔹很谦虚,“要做走鼠,总得有些本事傍身。” 叶蝉对走鼠很好奇:“那你们选拔有什么标准啊?也有学校吗?和那动漫里的忍者村似的,你们以前是不是也生活在啥隐秘的走鼠村?” 白蔹失笑:“没有那么夸张,我们其实都是普通人家。选拔…也没什么固定的标准,我是头儿划名册调动上去的,她是怎么考量的,我真不知道。” 还有名册啊,这不比古惑仔酷多了。 “普通人家怎么还做这个,”叶蝉自来熟地戳了戳人家的肌肉,“你这身体素质,要是练体育,指不定还能去奥运会为国争光啊。” 顾弦望虽没搭腔,但也觉得叶蝉这话劝得不无道理,时代变了,早已经不是过去能凭刀剑说话的年岁,她的身体素质很好,险境亦能求生,便是伤重,现在脚步也依旧有力,如果不做走鼠,进入社会也有很多选择,她完全可以走一条更稳妥平凡的路。 想着,视线往下,又看见她打赤的脚,忽然想起来,自己扒了人家的鞋,到现在也没归还。 但现在再还,又没有合适的时机,多少显得心虚刻意。 对于龙黎给她造成的伤,顾弦望心里始终缀着份愧疚,她迟疑片刻,忽然想到先前在寿眼湖底拽下来的两块铭牌。 她掏出来,“白蔹,这个,我想应该还给你。” 这东西龙黎身上也有一块,她虽然对佣兵之类的职业了解不深,但将心比心,她能明白铭牌对于同伴而言的重量,这是他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应该带着它们,引故人魂魄归家。 白蔹怔了怔,双手郑重地接回铭牌,她眼尾泛红,神色克制:“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寿眼湖下,”顾弦望说,“我们见到了你的两个同伴,她们……她们背着的氧气罐,救了我们一命。” 白蔹了然,有些欣慰:“是吗,”她将铭牌与自己脖颈中悬挂的链子并在一起,重新贴身安放,“那是我们走鼠的习惯,如果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也会竭力留下物资,为后来者,保住一线生机。” 气氛倏然沉重,叶蝉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刚才那话,不是不尊重你们的意思,你别放心上啊,我就是觉得,生命挺宝贵的,你们做走鼠,有点太危险了。” 白蔹摇头:“不,没关系。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择了路,而是路选择了人,叶小姐,你单纯直率,我很喜欢,说明你被叶家保护得很好,这些浑水,你自然不必沾染。” “但是我也并不羡慕,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走鼠大多是女人,在这一行,女人总是被瞧不起的,我们的体力有上限,每个月还总有例假,照以前镖门的说法,开路前见血,大不吉,当年走鼠那么困难,头儿——也就是三姐,她还是挡住了所有非议,给我们留下这条路走。”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呃……为啥啊?” 白蔹笑笑:“因为我出生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山村,离我们最近的镇子,大多数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听说过那里的地名,它存在着,却又不存在,在我出生的年代,村里并不把女人视作劳力,是赔钱货,我们家里还没有一个男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破,但同为女人,她们一下就都懂了。 “像我这样的出身,走鼠里遍地都是,三姐走过许多地方,救下了许多人,她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让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本事,也许对你们来说世界很大,但对我而言,我的世界就是走鼠,三姐给我一个家,我还三姐一条命,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活得很有尊严,所以我并不羡慕任何人,我想她们,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们是一群本不存在的人,就像自然里的一阵风,一片叶子,又或是别人眼中的一只老鼠,但我们活着的时候竭尽全力,死了,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 “挺好的。” 第136章 捉放曹 白蔹这番话异常坦诚, 显得极富力量,倒是衬得叶蝉和顾弦望两人像是玻璃罩里的纤弱家花,那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性实在单薄, 但话都说出来了, 收也收不回去,叶蝉支吾半天, 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脑筋乱转,突然灵光一现。 “欸,你怎么知道我是叶家的人啊?” 她之前有说过吗? 这当口,走在前头揣着手电的季鸢忽然大叫一声,动静和炸了锅似的, 把队尾三人吓了一跳, 叶蝉也是赤脚, 没留神脚底板在湿漉漉的岩片上呲溜打滑,两手乱舞间,生摔了个屁墩。
272 首页 上一页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