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些许电量的手电咕噜咕噜滚了两滚,又被季鸢不太老实的压在肚子下边。 他们几个都累坏了,先前一直绷着的神经现在在人堆烘出的阵阵热度里很快松弛,那股消毒水和止血杀菌粉的气味变得非常催眠,她倚坐在石台的角落,浑身都酸,眼皮随着被季鸢遮挡的手电白光一明一灭的耷拉,叶蝉好似永远睡不够,尤其有了龙姐姐守着,心一放,前脚还在顾姐姐耳边念叨着什么,后脚头一歪就昏迷了。 顾弦望死撑着盯着那侧的动静,又熬不住阵阵的小呼噜声,她呼吸变得很均匀,轻得几乎意识不到,片刻中,意识戛然而止。 尚如昀屈坐在角落,龙黎半跪于前,她两指夹着浸饱了盐水的药棉,仔细擦拭着毒粉沾染的眼周,二人当间的沉默极其微妙,直至确定了周遭所有人的呼吸都已轻匀,才有人先开了口。 “这把老骨头倒是添了累赘,有劳你两次相助。” “九爷言重,您是弦望的师父,我自是敬重不已,理当如此。” 尚如昀先前补充了食水,体力亦有所恢复,话音便如剔透琉璃,压得低,依旧清亮,“当年麦克·海克斯放出消息寻得龙家后人,那时我只当是戏,如今看来,倒似乎是老夫眼拙了。” 龙黎神色如故,依旧一丝不苟地擦拭:“九爷不信我?” 尚如昀盯着她染血的衬衣,“我应该信你么?” 龙黎生着双深窝的三白眼,定睛便锐利,稍一上挑,就在锐利中又添了冷意,如她此人,并不是个易温婉含情的模样。 她淡淡道:“若我说,不论我是何身份,始终是站在弦望这一边……恐怕,您也不会信罢。” 尚如昀的眼瞳随着她的手而移动,在这样近的距离,丝毫不见本能的眨动:“蛇灵珠一事,我该谢你。” 龙黎勾了勾唇:“九爷多礼,我说过,我站在你们这一边。” 尚如昀顿了片刻,“你站得住么?” “时间不多了。”龙黎收回药棉,慢条斯理地旋紧盐水瓶盖,“尚九爷是聪明人,放眼整个江湖,我若站不住,那便无第二人能站住。” 短暂沉默后,尚如昀微微后仰:“小友,看戏么?” 龙黎诚实道:“以往不看,识得弦望以后,便补了一些,尤其——是您的戏。” 尚如昀哼笑了声:“看来是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 龙黎眸色一定,转头扫了眼石台上的几人,片刻低声续道:“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呵,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龙黎笑了笑,起身向石道洞口无声走去。 “您会看见的。” 第134章 入魇 “顾姐姐, 顾姐姐!快醒醒。” 身旁气声喷出的温热呼吸拂抓在顾弦望的耳骨上,顾弦望蹙眉一歪头,猛地睁开眼, 叶蝉的大脸盘子将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她不知睡了多久, 灵台混沌,侧身在冰凉潮湿的岩面上摸索了片刻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龙黎…呢?” 嗓子发干, 四肢灌了铅般沉,十指似面泥揉的,抓握都显得无力,顾弦望微微晃动脑袋,深吸几口气都提不起精神。 见鬼。 叶蝉没发现她不对劲,侧开肩头露出身后境况, “你快清醒一下, 她们打起来啦!” “谁和谁…打起来了?” 顾弦望抬起眼, 人微愣——她才阖眼多久,白蔹怎么就把刀架上龙黎的脖子了? 慌忙支着岩墙起了身,左右瞥见师父和季鸢, 这两人都站在白蔹身旁, 站位明晰。 “你们这是做什么?” 听闻她的声音,几个人都回了头, 那季鸢和个新闻发言人似的,主动跳出来说:“我们正抓内奸呢。”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若不是师父神色严峻, 她真要气笑了, “什么内奸?白蔹, 你先把刀放下。” 白蔹大伤未愈, 赤着双脚,唇色还发白, 除了一把刀增添些许气势,对上龙黎其实怎么看都显得极其气短。 龙黎此刻就背着手,任她架着那把刀,见顾弦望醒了,也不热络,只淡淡地扫了眼,接着说道:“单凭他一句话,便能认定我是龙家人,那你们走鼠这三十年,也算是白费了。” 顾弦望皱着眉,浑以为自己错过了起码三日的剧情,低问叶蝉:“到底怎么回事?” 叶蝉也抓瞎啊,“我也懵着呢,我醒来的时候好像龙姐姐就已经去探了那个岔路口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多久,反正回来的时候说是那边有路,是可以走的,然后那个季三公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头,硬往上凑,凑没两下就忽然叫起来,说看到龙姐姐脖子后面有纹身。” “这一叫就把白蔹也给叫起来了,这厮也是的,都昏迷好多集了,现在突然醒了,我估计她们走鼠亲卫都是被洗过脑的,就和以前那些个死心眼的暗卫一样,红三姐肯定没和她们说过有龙姐姐这号人,她一看这陌生的脸就喝问她是谁,我估计是这一趟走鼠没了太多人,她也有点ptsd了,这人太紧张了,我和她喊了半天话她都跟听不见似的。” 顾弦望一个头两个大,使劲揉了两下眉心,全然摸不着头脑——龙黎出去了?什么叫去探过岔路?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在岩道中又遇到了什么,为何此刻手握着青铜剑? 她就不该睡觉。 尚如昀冷声道:“龙家人形如鬼魅,无人见识其真正面目,唯有人皮图流传下来,你既想自证,何不将身后纹图展露出来,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没错!我分明看见了,你脖子后面的地图长得和龙家人皮图一模一样,那种风格没见过真迹的人根本没法仿造,就算你不是,你也一定和龙家人所有联系。” 一时间岩洞里七嘴八舌,每人嘴里各有番说辞,躁得顾弦望脑子嗡嗡作响,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如何为她证明,而是她手中的那柄青铜剑,若照先前的情形,此刻的龙黎未必还是龙黎,她下一步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顾弦望想赶到她身边去,却被尚如昀拦下,“你别过去。” “师父,她——”她是我的朋友,这点尚如昀早就知道,先前碍于救命之情,他短暂放下过成见,或者说,他出于自己的背书,愿意再给些时间让她证明龙黎并非那支龙家人,但现在不同了,窗户纸被无意挑破,那背后的纹图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您信我,这是误会。” “误会?”尚如昀看着她,神色是罕有的严肃,“你可知这一行死了多少人?先前在墓道之中,我们便已经吃了暗亏,龙家人早渗透进了队伍,你别太天真。” “这段时间,单独离群的只她一个,你怎么知道,她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顾弦望喉头发紧,哑然无言,她知道,她就是知道,龙黎不论换几张脸,她都识得,可在众人质询的目光里,她的话语又是如此贫瘠。 “我信她,师父,您让我过去吧。” 她四肢发软,根本无法同尚如昀角力,无措的目光投出去,怎么也到不了龙黎眼底,叶蝉向后拽了拽她,将人拉到一边,低声说:“等一下啊顾姐姐,我怎么觉得…龙姐姐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对劲。” 季鸢夸张地叫起来:“顾小姐,你糊涂啊,别忘了这个人可和柴当家动过手,那柴英是什么实力,尚九爷清楚得很,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到?你这是引狼入室了啊!” 白蔹目露诧异:“你还杀了柴英?” 龙黎没有回答,反是嗤笑声:“龙家人精工易容,伪装之术肉眼难辨,依照此言,现在在岩洞之中的,哪一个敢说自己定然无嫌?” “是你么?走鼠职在护卫,你却曾昏迷半日之久,是真晕,还是假寐?”她瞳珠微转,又看向尚如昀,“是你么?九爷纵横江湖,如何能阴沟里翻船,平白叫人迷了眼?” “还是你?”她轻慢地转向季鸢,“季三公子横空出世,那柴英何等手段,一队人马,为何只你独活?” “既然要辨,不若逐一撕下人皮,瞧清内里,是人是鬼。” 这些细节她还记得,顾弦望心中一喜,龙黎还有意识,可视线扫看下去,却又见她执剑的手背青筋不自然地浮起,衬衣绷着,分明正施着力。 季鸢哈哈两声:“少来蛊惑人心,现在身上有纹图的可就只你一个,我们为什么要自证,落进你的陷阱里?你说你说去找出路,谁知道是不是在外头暗藏雷管,想直接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龙黎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她右臂平抬,青铜剑直指他的心口,“你以为,要杀你们,还需得使用雷管么?” 白蔹看了看旁人,“我们之中到底有没有奸细,我们会自己查探,既然你说你不是龙家人,那便把后背露出来,让我看看。” “呵。”龙黎微侧头,将脖颈贴向她的刀锋,“你且试试。” 她的神情,不对劲。顾弦望脑中警铃大作,倏地想起在埋骨坑时她以手拭剑的模样。 那时她便觉得巫族祭坛对她影响甚大,不过是情势危急,她只将心思放在了眼前,想着掩过当下,待安全后再做处理,没想到当真是命中注定她一刻不可松懈,脓包不除,积毒愈深! 她分明早发现了龙黎的异常,她的药瓶她的失魂她的隐忍,种种一切自己分明已经发现了,但她却被满脑的获得感俘获了心绪,她为得到爱意而沾沾自喜,真是…混账。 白蔹横刀僵持,五指在迟疑间下意识地收紧,牛皮刀柄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你以为我不敢?” 龙黎轻敛黑瞳,无声地动了一下嘴唇,霎时白蔹脚步撵转,身子侧滑,背影挡住了众人视线,就在这瞬间,她掌心猛地一扭,不言刀刃反挥向龙黎的颈间大动脉处,变故一触即发,连季鸢脸上也不由现出短暂的诧异,顾弦望瞠目前奔,可毕竟鞭长莫及,当下只见龙黎右臂探出,青铜剑柄便已撞开了不言刀身,同时她当胸挽了道剑花,毫不留情地照着白蔹执刀的右臂内侧斜砍一剑。 这剑是照着人施力的经络下的手,只稍微多些力气,小臂筋腱一断,未来便再也握不了兵器了。 眼看一线热血泼上湿淋淋的岩腔石面,顾弦望脚尖倏顿,人也怔住了。 “龙黎…你在做什么?” 龙黎听见了,却并未回应,反而抬脚照着白蔹心窝又送上一蹬,直将人踢得倒仰翻跌,扑摔在墙面之上,这才收了剑,掂了掂自己装着雷管的背包,噙着抹冷意侧首:“江湖规矩,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只废她的手,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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