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不算一个很果决的人,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非常拖拖拉拉,优柔寡断。 扪心自问,她不再爱林雨菱了。爱过,和爱是两码事。就像过去时和现在进行时一样无法混淆。但她就是不想这样眼睁睁看着林雨菱承担这一切,然后死去。 也许这只是一种朴素的价值观在作祟,但是在“它”的世界里,这种价值观本身是谬误的,或者说,并不存在。谁会在意蚂蚁、石头是否存在价值观,谁又会为它们而主持正义?宇宙中那么多明亮的恒星,被冠以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编号命名,谁又会在意那些恒星有着怎样的光彩?每个人都像是在茧中一般,所能看到的,无非是身边狭窄的一jsg隅。而按照普世的观念,与“它”相绝缘是好事一桩。 说白了,楚涟也不过是普罗大众的一员,那些四维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属于红色天体的荒芜城市将是她永恒的去处。 楚涟越想越绝望,而这种绝望中似乎有种癫狂的因素,让她忍不住想要发疯。 晚上楚涟叫的外卖。盘子都没了,让商家多给送了两个一次性餐盒,商家还多要了楚涟两块钱。叶梨卿曾经告诉楚涟,她“可以吃饭”,楚涟将这理解为“也可以不吃”,但事实并非如此。叶梨卿也许饭量不大,但真的没有辟谷,她只是挑食得厉害,并借此给楚涟营造出一种她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感。 楚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从“可以吃”是无法推断出“可以不吃”的结论。如果她早点知道这个道理,公务员考试的逻辑推理题就不至于一塌糊涂了。 她最后跑了一趟,把一次性餐盒和碎瓷片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上楼的时候,叶梨卿从身后抱住她。 “对不起,顾澄已经油盐不进了。”叶梨卿在她的背后闷闷地说。 楚涟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开口了,她问出的问题必定是:“那么林雨菱是不是就没救了?” 她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对付顾澄,而为了叶梨卿,她拒绝了林真惠所抛来的橄榄枝,叶梨卿对她说,现在还不是和顾澄翻脸的时候。楚涟很爱叶梨卿,她不想因为林雨菱的事和叶梨卿争吵或者产生间隙。 再说她觉得自己可能吵不过叶梨卿,毕竟叶梨卿真被惹急了可是会摔盘子的。 “你要不要喝点酒?”叶梨卿主动问。 “你让我喝酒?”楚涟说,她在叶梨卿的怀抱里转了个身,她看着叶梨卿的脸时,有种想法一闪而过:叶梨卿对她怀有一种愧疚。从林美丽的事情开始,叶梨卿就种下了某种因果,她们也许会渐行渐远,但是走过遥远的地平线,还会在最初的起点重逢。 “我只是建议你不喝酒。但是……”叶梨卿摇了摇头,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无奈,“偶尔也得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你说是吗?” 楚涟过生日的时候,顾澄送来了一瓶金酒。虽然楚涟天天琢磨着要对付顾澄,但顾澄送来的礼物还是要享受掉。两人各自倒了半杯金酒,掺的是苏打水。叶梨卿告诉楚涟,金酒最好搭配汤力水,可惜小区附近的便利店里没有卖汤力水的,还是算了。 这是楚涟第一次见到叶梨卿喝酒。 和叶梨卿在一起厮混的时间长了,楚涟发觉自己有了越来越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大多数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么美好,它们往往琐碎得令人生厌。 金酒莫名有股大料的味道。楚涟有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酒精迅速地在她体内扩散开,像是一种毒素,引领她朝红色天体上的荒芜城市走去……她格外留意叶梨卿的反应,因为她觉得叶梨卿这么排斥喝酒,肯定是一杯倒。 叶梨卿喝下的酒大概是楚涟的两倍,面不改色,谈吐如常,好像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叶梨卿问。 楚涟推算了一下。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也没关心过父亲和小张阿姨的生活状态和精神情况,不过她倒是还记得楚万佑的生日。 “一岁四个月了。”她说。 叶梨卿唔了一声。 “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我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你,你就已经从小学到大学,从小孩子变成大姑娘了。可是你弟弟却长得这么慢,我简直都要等不及了。” “你等他长大?为什么?”楚涟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灌满酒精,她马上就猜到了,“你想要等他心智比较成熟的时候,带他来到那个世界。” 叶梨卿沉默地点点头。也许楚涟猜得还不够准确,但大差不差。 楚涟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即使楚万佑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也就会像其他人那样遭遇不幸……叶梨卿这样的行为,又和顾澄利用林雨菱有什么本质区别?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楚涟觉得自己想得比平时要更多。只是所有的思绪不可避免都钻入了死胡同,而且没有答案。属于“它”的世界也并非答案,而是将一切都搅乱,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永恒的痛苦。 喝完酒之后,叶梨卿主动去收拾了桌子,楚涟站起身,她觉得脑袋有点晕。不过那感觉不差,在酒精把她的肝破坏殆尽之前,这种感觉真的还不错。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红色天体仿佛就悬在她的头顶,也许“它”一直都在等待着她,在她出生之前,一直到死后。 叶梨卿忙完了,她走过来,主动抱住楚涟,和她分享了一个大料味的,不,金酒味的吻。天气逐渐炎热,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温暖而沉醉的风。楚涟又闻到了叶梨卿身上香水的气味,像一个遥远的幻梦。 时间的气息。谢尔宾斯基三角形,无法抗拒的命运。 叶梨卿今天很主动,就好像她对楚涟一直怀有某种愧疚。当她的亲吻顺着楚涟的脸颊延伸到下颌线的时候,楚涟感觉像是有雪花飘落在她的侧脸上。然后她们走到了卧室,就像是在云雾上飘过去的一样。叶梨卿躺在床上,头发像某种又厚又滑的缎子在枕头上散开,酒精像是楚涟的一桩武器,又是她观察这个世界的镜片。 “一个人一辈子里会爱上多少人?”叶梨卿轻声问。 “也许很多吧。”楚涟说。 “我想,可能最多两个。”叶梨卿若有所思。她可能是在对比娜佳和楚涟,而楚涟又在对比林雨菱和叶梨卿。可是林雨菱和叶梨卿并没有什么可比性,就像她也从来没想过把娜佳列入假想敌的名单。 “我很爱你。”楚涟转过头,看着叶梨卿。 “我也是。”叶梨卿翻了个身,主动吻了楚涟。 “我能去做我想做的事吗?”楚涟问。 “今晚你想做什么都行。”叶梨卿说着,她稍微坐起身,调整出一个更舒服点的姿势。 “我是说今晚之后,和顾澄有关的这件事,我想要做点什么。”楚涟发现自己正抓着叶梨卿的手臂,就像小时候,和叶梨卿穿过黑夜与死亡的察里津河畔。 叶梨卿问:“你想要对抗‘它’?” 顾澄也曾这么问过叶梨卿,叶梨卿当时回答的是“它”是不可对抗的。 “蚂蚁也有可怕的时候,”楚涟说,不过她不想说得太多,现在不是煞风景的时候,“就像人一样。” 墙上海报里巴瑞辛尼科夫正盯着她们,笑容空洞。 她们度过了一个肉|欲而疲惫的夜晚。楚涟觉得很满足,但也很累,就像跑完一场马拉松,或者和林真惠虚与委蛇地谈判过那种累。不过她觉得很满足,就这点满足就像宝石一样在她空虚的生命中闪亮,或者是她人生这本无聊小说中唯一可圈可点的有趣篇章。 顾澄过了两天又上门了,还搬来了一个巨大的泡沫箱,里面塞的是崭新的盘子——绘着金红的图案,颇有俄罗斯风情。 “来,换盘子。”顾澄高高兴兴地说,看她那神气,好像不是过来赔叶梨卿的盘子,而是过来给叶梨卿送大礼的。 在她和叶梨卿开始把盘子往橱柜里一个一个摆好的时候,楚涟也跟着进了厨房。 “迟永寒身体怎么样了?”楚涟问。 顾澄的动作僵了一下。 “挺好的。”她说。 迟永寒的身体当然是挺好的,但是林雨菱不太好。她最近一直在空间里发说说,每一条楚涟都在认真地看。她每天都在做一大堆检查,b超、核磁共振,还有CT。医生说也许能保住一侧卵巢和子宫,但是风险还是有些大。医生告诉她,存活率可能只有一半。楚涟加入的一个校友群里开始为林雨菱发起筹款,只是响应者寥寥。 楚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为什么顾澄会挑中林雨菱?
第62章 楚涟把林雨菱的空间日志和朋友圈全部截图下来,挨个分析。 林雨菱不像迟永寒那样,开始系统地写抗癌日记。她只是在各个社交平台上进行着jsg零碎的记录。今天去医院了,明天又挂了哪个专家的号。 扣扣空间每次都会留下访客记录,可能是楚涟访问林雨菱的空间太过频繁,几天之后,楚涟接到了林雨菱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林雨菱就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涟莫名其妙:“什么想干什么?” 林雨菱质问:“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我们已经分手这么久了,你怎么——”话还没有说完,林雨菱忽然失声哭了起来。 楚涟举着手机,没有挂断。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这么给自己加戏,楚涟可能会骂一句“神经病”;但是她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种悲哀从她的心底升起,就像无法隔绝的毒素。她还记得林雨菱那眼中迸射出倔强的光芒,时间的流逝只让这些画面更加清晰,而并非使之模糊。 终于,林雨菱哭完了,她抽泣着对楚涟说:“我想跟你见一面,你有空吗?” 当然了,楚涟一直有空,她现在就想处理林雨菱的这件事,她对叶梨卿咬牙坚称的理由是“为了普世道德”,不过她应该是不会承认,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她的心底深藏着对林雨菱的愧疚,就像叶梨卿对她有愧疚一样——最重要的是,林雨菱不会泼她巧克力或者柠檬水。 楚涟又和林雨菱约在咖啡厅。林雨菱看起来和前段时间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憔悴了许多。
66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