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并不会忌惮叶梨卿。 楚涟握住了门把手,但是没有打开门。起初,门外的走廊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楚涟听到了那种电流一般滋滋啦啦的声音,有点类似于楚洛的鬼魂所发出的声音。不过这声音的磁场感觉——只是一种朴素的、直观的感觉——比楚洛身上的能量要大得多。 楚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她好像听清楚噪音深处的声音,但那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呓语,仿佛是一群口齿不清的外国人正在窃窃私语。 也许这是个机会。 楚涟实际上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她就要那么做,好像是本能驱使着,告诉她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她积攒出力气,在心底对着那嘈杂的耳语大声说:“我要跟你沟通。” 霎时间,那些耳语般的声音停止了,世界一片安静,仿佛从来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终于,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回答了楚涟。楚涟之前只从楚洛那听到这种所谓的声音,不过楚洛的声音就是他本来的、小男孩的音色,这个声音却像是合成器制造出来的电子音,只是更缥缈、更骇人,并非生物所能发出的声音。 “把门打开。”它说。
第52章 把门打开。 楚涟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时在学校里学了首儿歌,叫“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那段时间,她和小伙伴们在敲门的时候都会唱起这首歌。 楚涟稳定了一下心神。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但是唱歌的角色是站在门外的大灰狼。 “不,”楚涟在心中出声拒绝,“我不信任你,我不开门。” 门外的声音一时没了动静。楚涟虽然一动不动,肌肉僵硬,但是她的大脑正转得飞快。门外到底是什么?第一次开门,她看到了幻觉,但叶梨卿说她看到的是“三摩地”。或者前来的并非是“它”,只是“它”的某种意志。 又或者是,一切都是幻觉。 短暂的静默之后,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声音更明显了,好像是楚涟正贴着一个有故障的变电箱。 “你竟然敢跟我谈条件?” 楚涟仿佛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就像在黑暗的旷野之中跋涉,忽然看到远处有一点萤火一般。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不过楚涟还是回答着门后的声音:“不是我和你谈条件,是你在和我谈条件。不然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敲我的门?” 滋滋啦啦的声音显得更加急躁了,正因为如此,楚涟的心情反倒变得轻松了起来。就好像梦一样,但是她理解了这一切。 “它”是高维的存在,不一定是生物,但仍在人类无法理解的范畴之中,而想要与“它”沟通,必定要掌握一种转化方法,楚涟暂时将这理解jsg为一种运算方法,就像十进制和二进制之间的相互转化。对于楚涟而言,她现在就要这个。 门后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无法拒绝楚涟所提出的要求。 因为“它”想要见楚涟。 “我愿意见‘它’,但是‘它’必须响应我,”楚涟告诉门后的声音,“我真的希望下回你能礼貌一点,不是光敲门就叫做礼貌,你说对吗,林真惠?” 门后再度归于沉寂。楚涟缓缓松开门把手,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都是冷汗。她慢慢挪到一旁的墙边,让肩膀靠着墙壁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她为什么那么笃定门外就是林真惠?她为什么那么笃定“它”不会拒绝她?楚涟说不上来,她就是那样确信,说不定她挺有当狂信徒的特质,如果“它”愿意让自己拥有狂信徒的话。而且,楚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它”交流。 楚涟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周一升旗的时候要代表班级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她上台之前一直很紧张,当她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她还是口齿清晰连贯地念完了演讲稿,从容地下台。那时她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腿是软的,一直到从主席台上下来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别人夸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她只能回以勉强一笑。 就像现在。 还没等楚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咣的一声,门猛地开了,一股狂风从走廊之中卷了进来,把楚涟的头发和衣襟全都吹了起来。楚涟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等放下手臂的时候……不,不对劲。 她好像没有手臂,更确切地说,从一开始,楚涟就没有理解过什么是手臂。她的身体不复存在,她是在宇宙真空之中漂浮的物质的本质,是原子和电子,或者是并非物质定义的夸克和轻子。但她又是个庞然大物,是旋涡状的星云,是那颗天体,是明亮的恒星,吸引无数的行星围着她公转。 没有人类的存在。只剩下宇宙的第一推动力,以大爆炸奇点作为开端。 宇宙本是如此。死寂的真空,暴烈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大爆炸,物质的密度又密到稀,一切只剩下时间。楚涟时而觉得自己在以光速前行,时而觉得自己凝固在半空,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明白了,也理解了。愚昧取代了理智,混沌胜过了精妙。 弄乱了。时间弄乱了。“它”来了。 那是死者的世界。当然,更准确地说法是生者和逝者共享这个世界,只是生者无法理解,所以想当然地将它划分给另一个世界。凡是见过那个世界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时间和自己的理智永远留在那个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宇宙中用以计时的时间单位是多么庞大,所以大多数人在看到那个世界之后,都不会活太长时间。失去了理智,疯狂之下,也只会缩短他们的生命。 楚涟的目光在黑暗的真空之中搜索,她想要找到地球,找到那些她所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时间。曾经有人和她一样,在宇宙中穿梭,试图理解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们是叶梨卿,是顾澄,也许还包括林真惠和穆睦——如果她俩不是一个人的话,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不过此时楚涟对寻找同类并不感兴趣,一粒灰尘为什么执着于寻找宇宙中的另一粒灰尘?可是她偏偏就和叶梨卿遇见了。 在这样永恒的一秒,也许是一千年,楚涟想到了很多,她回忆了她那短暂的童年和少年,然后试图去想清楚她和生命中每一个过客的感情。叶梨卿……还有林雨菱。可是她为什么要想清楚这些?她的灵魂已经永远孤独地在空虚之中游弋了,而且那是她的选择。 楚涟的内心陡然生出一些恐慌,她该不会永远就这样在虚空之中遨游吧? 随着这个念头产生,楚涟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踏实的土地上,现在她既不是夸克也不是星云,她就是她,甚至可以举起手臂,用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 门还好好地关着,门后寂然无声,楚涟相信林真惠已经离开了。 这时,楚涟感觉自己有点虚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场马拉松。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在门前大概站了一分钟,也许还不到一分钟。 她回到厨房里,继续刷刚才没有刷干净的碗碟,时而心不在焉地看一眼窗外偶尔绽开的烟花。天气不好,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但放鞭炮的人却一点都不少。那些烟火一点都不惧怕雪花,只是当所有的火光都熄灭之后,白雪仍然不断飘洒着。 叶梨卿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后回来的,那时已经快九点了。楚涟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在想相对论,一会儿又在想佛教的三摩地。叶梨卿用钥匙打开门,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她的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瓶酒。 “我有点不放心把顾澄一个人扔在她的房子里,我把她藏起来的酒都拿走了,”叶梨卿说,“顾澄说她一个人呆着就好。我们明天再去看她,你——” 她走到客厅中间,看着楚涟。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那一点点没有褪去的笑容仿佛是冻结在了她的脸上,随后消失,她张大眼睛,用一种惊慌、忧心的目光看着楚涟。装着酒的袋子从她的手中滑落,那几瓶酒不知道是否昂贵,但酒瓶子的质量确实很过关,没有碎裂,伴随着玻璃撞击的声音,再度恢复沉寂。 叶梨卿感觉到了。时间的气息,“它”的气息。叶梨卿当然能感觉到。 “你——”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泪水滚滚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还挺适合出演苦情剧中的女主角,至少眼泪能说来就来。 楚涟站起身,走到叶梨卿面前。她比叶梨卿要高一点,这就很好,她把叶梨卿抱在怀中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她能够保护叶梨卿的信心。 “我没有给她开门,”楚涟声音很低地说,“但是我见到了‘它’,我知道了很多,这些是‘它’想让我知道的,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些能力。你看,我现在还很好,我没有疯。”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说过我已经在办法了,我想救你,只要能等,我会想办法的。”叶梨卿哽咽着,她抓着楚涟后背的衣服,可能还掐住了一小块楚涟的肉,楚涟觉得有点疼,不过她不忍心推开叶梨卿。 “可是我不想再当那个什么都不懂,跟在你身后的小孩了,”楚涟说,叶梨卿一哭就弄得她也想哭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也想要做点什么,这样也许我们能更近。我们白天已经商量过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叶梨卿又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楚涟,现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哭过的痕迹了,除了眼眶有些令人爱怜地泛着红。 楚涟又坚定了叶梨卿其实应该去演苦情剧女主角的想法。 叶梨卿放开了楚涟,弯腰把地上的酒瓶都捡了起来(“顾澄要是知道我把她的酒都摔了非得发疯”),然后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把门仔细地反锁好,坐到了床上。 “陪我说说话吧,”她说,“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要再说和‘它’有关的事了,求求你。” 楚涟走到叶梨卿身边坐下,她想了一下,然后说:“要不,我们说说赵书婷的事?”
第53章 楚涟从来没有想过,在除夕夜会和叶梨卿讨论她前女友的前女友。 前女友的前女友,这到底是什么关系,楚涟也不需要去超市前的摇摇车上摇明白。前女友的前女友,只是陌生人,仅此而已。自从楚涟和林雨菱分手之后,她没有想到还会和林雨菱产生怎样的联系,然而就像谢尔宾斯基三角形,她的命运,她们的命运,被时间安排着,仍然会产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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