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抬起头,毫无惧色地看着顾澄:“对,我的床上功夫很好。” “你喝醉了。”叶梨卿说,声音很大而且很严厉,像个气急败坏的教导主任。她站起身绕到顾澄身边,抓住顾澄的胳膊,想要把她拖进了卧室里。顾澄没有挣扎,不过她辩解了一句“我没喝醉”,然后她拎起她带来的那瓶酒,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还重重一声关上了门。 顾澄走后,叶梨卿一直呆呆地坐在桌前。过了一会儿,楚涟发现眼泪正蜿蜒在叶梨卿的脸颊上。 如果这是楚涟第一次见到叶梨卿的泪水,她会惊慌,不知所措,不过后来她就意识到,叶梨卿真的很爱哭。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哭,特别激动的时候会哭,床上偶尔也会哭。不过哭归哭,她还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做她该做的事。 挺有趣的。 楚涟走到叶梨卿身边坐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挨着叶梨卿的肩膀。叶梨卿身上也是有温度的,在这个刚下过雨,降温伊始的初秋显得很舒服。这个时候,楚涟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叶梨卿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jsg是一个有点古怪的人。 “顾澄要开始接生意了,”叶梨卿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干眼泪,她不哭了,声音也很冷静,“我不该吼她。她那么做是对的。” 楚涟知道顾澄继续接生意意味着什么。更多的人见到想要见到的逝者,更多的人遭受不幸死去。每天都有很多很多人死去,就是这样。 “你要配合她吗?”楚涟问。 叶梨卿点点头:“顾澄是我的同事。” 楚涟需要工作,叶梨卿也需要工作。不过叶梨卿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人,至于这个人要发挥怎样的作用,楚涟隐隐约约明白,却不甚明晰,就像隔着浓雾在观察一座庞大的建筑物,但她本能感觉那个建筑物是危险的。 “你说你有可能会利用我弟弟,”楚涟说,她并不希望叶梨卿去“接生意”,当然,也是本能,“为什么还要去寻找其他人?” “时间还不到,要有耐心,”叶梨卿很冷静地对她解释,“你的小弟弟还太小,等他再长大一点,他才知道他想要什么。在那之前,顾澄觉得还应该物色一些其他目标。” “你想要对抗‘它’?”楚涟问。 叶梨卿用奇怪的目光瞧着楚涟。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笑了,“没有人能够对抗‘它’。” 楚涟已经和叶梨卿谈了三年的恋爱,她觉得自己既没有培养出什么恋爱的技巧,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叶梨卿。叶梨卿的出身,她真正的父母(不是老叶那种傀儡),她和那颗红色天体的关联,楚涟一概不知。她面对叶梨卿的时候就像闯入一座巨大的城堡,她已经获得允许在城堡的花园里散步休憩,但她始终无法叩开城堡厚重的大门。 最糟糕的是,楚涟喜欢这种感觉。再说……爱本来就是各种情绪的混杂,不是吗? 然后,楚涟上班了,叶梨卿也去上班了。那天叶梨卿回来得很晚,楚涟以为是她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结果叶梨卿说是顾澄拉她去喝酒了。 “她为什么还没有喝死?”叶梨卿发出灵魂质疑。 楚涟其实有点不希望叶梨卿再不停地跟顾澄出去“接生意”,但她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叶梨卿“接生意”不是为了钱,某种程度上来说,楚涟上班也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有事可做,至少她父母觉得她有事可做。 叶梨卿不是个好人。她也不是坏人,她是邪神。楚涟所爱着的邪神。
第33章 楚涟曾经问过叶梨卿,在她的人生之后,三年是个怎样时间概念。当时叶梨卿正窝在沙发上看书,她自从看完贵志祐介的小说之后就迷上了本格推理小说,于是买了东野圭吾的全套小说。 “很短,也很长,”叶梨卿回答,“三年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足够发动起好几次巴巴罗萨计划。” 巴巴罗萨倒不至于,楚涟只想知道叶梨卿话语背后的含义。 “你不会对我厌倦吗?”楚涟问。 叶梨卿的目光挪过书本上方,看着楚涟。她没有正面回答楚涟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说:“你和你的前女友也有三年的感情。” 楚涟叹口气:“感情和感情也是不一样的。” 这话是句真理,也是句废话——和过去一分钟,就过去了六十秒的废话程度一样。 “也许有一天我会厌倦,”叶梨卿把目光转移到了书上,“可我对娜佳还没有厌倦。我大概不是那么容易厌倦的人。” “你还爱她?”楚涟问。 叶梨卿放下了手中的书:“小涟,娜佳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怀念过去比面对现实要容易得多。” 楚涟苦笑:“这样倒显得是我在吃死人的醋。” 叶梨卿抬头看着楚涟。她把膝盖上的书推到一边,站起来走到楚涟面前,轻轻吻了一下楚涟的脸颊:“你比我有勇气多了。你应该被分进格兰芬多。” 楚涟仍然在她父亲的公司上着班。但是她开始迟到早退,这倒不是因为她仗着股东之一的女儿摆架子(她父亲之前是公司经理,现在已经退休了),而是公司开始变天了,在员工们纷纷摆烂的氛围下,楚涟也开始摆烂。摆烂就像病毒,传播速度极快。 楚涟本科专业是公共管理,不是工商管理,对于公司的管理运营并不是那么在行,但管理学领域很多部分相通,楚涟尽管绩点一般,也没有完全把知识都还给老师。就算她不查看公司的财报,从业务分配和员工管理上,她就能感觉到,公司的运营出了问题,甚至可能是致命问题。 不过,作为几乎算是公司里养着的闲人,楚涟没有资格对此提出意见。 最先坐不住的是楚涟的父亲。他发现每个月的分红越来越少,当有一天公司入账为负的时候,他冲到公司,在会议室里大喊大叫:“账上的钱都哪去了?!” 会议室里摆着一棵巨大的发财树。上午楚涟刚刚给绿植公司打电话给发财树浇水,父亲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每一次挥手都重重拨动发财树青翠的叶子,然后拍在桌面上。 另外两名合伙人和父亲在会议室谈了一下午,不知道谈了什么,总之每隔十几分钟声音就默契地高了起来,楚涟想起叶梨卿曾经形容林雨菱和赵书婷吵架“像两个水壶烧开了”,她这回倒是笑出来了。 地狱笑话。生活总是充斥着地狱笑话。可能没有那么地狱,就算是炼狱笑话吧。 下班时间到了,父亲也吵完了,楚涟和他一起回家。那时候楚涟刚拿到驾照,她开着父亲的沃尔沃,虽然路上有点紧张,不过还是顺顺利利就把车停进了地下车库。 路上,父亲对楚涟说:“你还是继续考研究生吧,公司可能要不行了。” 楚涟随口接了一句:“我听刘叔说,有个老板好像想要收购一部分股权。” 父亲冷哼了一声:“这种破公司,谁会想要。” 父亲的家里乱糟糟的,满地都是杂物,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小张阿姨挺意外楚涟会来,家里没什么招待客人的东西,她让保姆小梅叫份外卖,楚涟连忙说“不用不用”。小张阿姨现在不浮肿了,她更瘦、更干瘪,眼窝都陷了下去,从有的角度来看,她像是一具骷髅。 父亲去婴儿房看了看小弟弟,楚涟也跟了过去。活着的弟弟在摇篮里睡着,死去的弟弟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家里的气氛特别凝重,也格外压抑。楚涟又勉强待了十分钟就找个借口走了。她的离开让她自己和小张阿姨都松了口气。 那天楚涟回家之后,叶梨卿正在家里给楚涟做饭(她其实不会做饭,她所谓的做饭是把微波炉食品塞进微波炉里,把泡面泡进开水里),她看起来心情特别好。 “周末出去玩。”叶梨卿说。 “顾澄发现合适的目标了?”楚涟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聪明。”叶梨卿打了个响指。 “这回是什么人?精神病患者?智力障碍?还是小孩?”楚涟问。 叶梨卿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个砂锅放在餐桌上,里面是她煮的泡面,还倒了整整一碗的俄式牛肉罐头,上面摆了几朵西兰花当装饰。西兰花被煮得蔫了,上面沾着浅红色的肉末,看起来像是那个红色天体的失败复刻。说起来,那个天体到底在哪里?在宇宙几万亿光年之外,还是就在眼前的砂锅里? “是个能看到鬼的人。”叶梨卿说。 “既然能看到鬼,为什么还要找你和顾澄?”楚涟问。 “这就是问题。”叶梨卿回答。 她在楚涟对面坐下,看着楚涟,神情由愉悦转为担忧:“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楚涟告诉她:“我爸的公司可能快要不行了,我就要失业了。” 叶梨卿抿起嘴,没有说话。楚涟的工作是两个人中间比较敏感的话题——相对而言比较敏感。楚涟很在乎没有工作的滋味,但叶梨卿却从来没有对此提出过建议,甚至她无法共情失业的感觉,毕竟她根本就不用担心缺钱。 “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叶梨卿说。 “没关系,”楚涟把西兰花塞到嘴里,她发现西兰花虽然卖相丑一点,但没有那么难吃,料理包做出来的东西都难吃不到哪去,“我会再找个工作。我爸想让我继续考研。可能今年我还会报名jsg吧。” 但是楚涟一直没有主动去找工作,一直到2015年11月,她从父亲的公司辞职。不过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往往都是这样,先发生一件事,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是另一件事。 周末的时候,顾澄和叶梨卿带着楚涟又进了山。顾澄卖了她的福特野马,换了一辆福特金牛座,她说她随着年龄增长,应该开稳重一点的车。叶梨卿对此事的评价是顾澄脑子有泡。叶梨卿的普桑几十年都不换,顾澄的车倒是维持着和换手机差不多的频率。 不过楚涟说句公道话,金牛座的后排座位比野马舒服。 她们一直开车进了山,甚至楚涟感觉她们进山进得太深了。黑色的金牛座在蜿蜒山道上行驶,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一个又一个镇子。初秋的阳光迎着挡风玻璃照进来,车里温度很高,让人心生烦躁。一路上顾澄和叶梨卿吵了好几架,顾澄说山路太难开了,她在美国几乎都没有开过山路,黄石公园的公路都没有这么险峻,叶梨卿让她滚回美国去,顾澄反唇相讥让叶梨卿滚回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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