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死人的世界,是属于“它”的世界。 也不对。李小青的丈夫出事是在山路上,而且出事的时候是白天,不应该是现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或者楚涟看到是李小青孩子死时的场景,也就是李小青的子宫……她真的想要求求叶梨卿,不要对子宫那么有执念。尽管楚涟认为怀孕不足月的胚胎还不能被称之为“孩子”。 楚涟在黑暗之中随机挑选了一个喜欢的方向走去。走了大概一两分钟,也可能十几分钟,毕竟在一片黑暗之中,她非常难以估算时间,她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附近有条河。 楚涟振奋起来,她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同时她意识到了几件事:第一是流水的声音较为平缓深沉,听起来像河水流淌,第二是她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感觉像踩在雪地上。几乎不用楚涟再费功夫推断了,黑暗之中亮起柔和的、红色的光线,让楚涟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河畔和积雪,远处是黑色的森林,察里津河同样黑色的河水从河床中日夜流淌。 这里居然是叶梨卿的安全屋!
第35章 楚涟停住脚步,脸皱成了一团。 不对劲。李小青一家和叶梨卿本来素不相识,李小青的丈夫是在山路上出事的,更是跟叶梨卿的安全屋八竿子打不着。 叶梨卿曾经对楚涟解释过安全屋的原理,类似于在“它”的空间与时间之中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地方,在这里只有无限的空间延展,但不存在时间。从某种程度而言,超越了“它”的认知,所以叶梨卿和顾澄都认为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叶梨卿和顾澄都有安全屋,她们各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装饰着安全屋。察里津河畔的树林曾经是叶梨卿与娜佳初遇的地方,娜佳拉奏手风琴的声音从遥远的桥桩处传来;楚涟倒是从来没有见过顾澄的安全屋,不过她猜顾澄的安全屋里肯定是个酒窖,里面摆满了酒和下酒菜。 无论如何,李小青的丈夫都不会死在这里。 楚涟顿住脚步,她回想着从李小青的房间准备离开时,看到门槛上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楚涟忽然明白了,不过不是她想明白的,而是陌生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好像一块沉重的铁块砸了下来。现在,察里津河的景象还在那里,但是另外一重景象就像新建的图层一般叠在楚涟的面前……“它”在那里,在红色天体之上,在太古蛮荒、没有名字的城市深处,她看到了“它”,楚涟不知道如何形容“它”的模样,如果非要调动她一切想象力和知识储备,她所能想到的只有…… 蜂巢。 不是那六边形排列紧密有序的蜂巢,只是一个丑陋、巨大、近圆的疙瘩,它的巨大超乎楚涟的想象,那简直像是另外一颗星球。在这个圆球外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也不是蜜蜂,而是那无数像虫子一般的四维人。在“它”的内部传来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低啸,随即整个城市都发生着震动,就好像地震了一般。 “它”在呼唤着楚涟去往那个世界,那里没有秩序,没有空余,没有尽头。 在这无穷无尽的四维人之中,楚涟看到了李小青的丈夫。李小青在病房里苏醒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们,她精神恍惚,或者只是已经在做梦,她晃晃悠悠地从病房走了出去,迈过门槛时,她看到自己的双腿之间掉落出一个血肉的胚胎,李小青并没有因为害怕而叫出声,她只是用力踩了下去。然后她回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丈夫,突然冲了过去,脑袋撞在她丈夫的胸口上,那个男人轻盈得像个漏气的氦气球,向后飘飞出去,从病房敞开的窗户坠落下去。李小青追到了窗户边向下张望,她看到无数的鬼魂在外面聚集,她的丈夫坠入其中,如同一滴水滴入了满是脏水的水槽中,不见踪影。 从那之后,她就能看到鬼了,但她再也没有找到过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楚涟不明白为什么李小青要这么做,不过在“它”的世界中,一切的发生都合情合理,或者说,世界上本来不存在逻辑或者道理,一切都是本初的混沌与混乱。她从小上学,学习文字,学习逻辑,学习把一切问题合理化逻辑化解决的方法。而在“它”那里,这些都是荒谬的、已经被论证推翻的。 “来我这里。”楚涟听到蜂巢深处的震动,伴随着幻听一般的耳语声。 “不!”楚涟用尽所有jsg的力量发出拒绝的声音。她转过身,朝着黑暗一路狂奔。她被绊了一跤,不用猜就是满地的尸体,但她逃不出那座巨大的城市。 叶梨卿在哪里? “小叶姐姐!”她冲着黑暗中狂喊。她甚至觉得自己连话都没办法说清楚,从她嘴里大喊出来的几个字,模糊得像是原始人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 叶梨卿没有出现,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在黑暗中的远处,忽然传来了手风琴的声音。琴声滞涩,每一个音符按下去都很犹豫,仿佛弹琴的人还没有练好这首曲子,不过那确实是一首曲子,是美妙的乐音,也是楚涟所熟悉的《喀秋莎》。 楚涟快步朝着琴声的方向跑去,鞋子深深陷入雪地,不过她也不觉得冷。借着天空中一点微光,她穿过河畔浓浓的冷雾,隔着雾气,楚涟看到前方有一座倾颓一半的桥,有个人影坐在桥头那里,怀中抱着手风琴。光线太暗,楚涟所能看到的只有她轮廓的剪影,瘦削而高挑,那是娜佳。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楚涟就冲到了娜佳面前,就好像她此时化身一辆动力十足的小轿车一样。同时她也看清楚了娜佳——如她所看到叶梨卿的记忆,一具坐在桥头的焦尸,怀中也没有手风琴,琴声并非来自于娜佳。空气中弥漫着焚烧东西的味道,那是楚涟闻到过最可怕的气味。 就在这时,楚涟感觉到有一只柔软而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同时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别看了。” 楚涟觉得很想哭,可是她不知道是为谁而哭,为自己,为娜佳,还是为了叶梨卿。 楚涟眨了眨眼睛,眼中氤氲的水汽像是落在滚烫地面上一样,转瞬就完全干涸。楚涟不是个容易哭的人。 她仍然站在李小青的房子里,距离门槛只有半步的距离,叶梨卿站在门外,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心的神情。 “李小青呢?”楚涟伸头望院子里瞧了瞧,下午的阳光很好,外面显得燥热,屋子里却凉飕飕的。李小青和顾澄都不见人影。 “她晕倒了。顾澄去找住持了,他们说弄个车把李小青先送到镇上的医院去。”叶梨卿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楚涟的手掌。然后她抬起头,脸颊上淌着泪。 平心而论,叶梨卿哭起来真的很好看,而且她哭泣的时候只有眼泪从眼角落下,没有眼眶和鼻尖通红,没有狂甩大鼻涕和泣不成声,以至于楚涟一直在想她名字里的“梨”是不是梨花带雨的梨。 楚涟伸手,为叶梨卿擦去眼泪。在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为叶梨卿擦去眼泪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甚至只有在想象中才能完成;但是现在,她轻而易举就可以用手指将那些冰冷的泪水拭去。她已经长大了,她能分享一部分叶梨卿的世界。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楚涟问叶梨卿,不过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叶梨卿当然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它”发现了叶梨卿的安全屋。楚涟尚没有想通这一切的后果到底多么严重,“安全屋”就像是在网络中隐藏自己的ip,而根据叶梨卿的理论,这根本是破解不了的,但是“它”破解了,“它”甚至能够进入叶梨卿的安全屋,这一切,就像是现代物理学对经典物理学的冲击一样。 击破了认知,乃至于产生刻骨的恐惧。 楚涟很容易想明白这些问题,这太简单了,就像她写煽情的小作文,或者在通识课的考试卷上写满废话一样,难的是她应该如何安慰叶梨卿。在想到一些漂亮的辞藻之前,楚涟张开双臂,将叶梨卿整个抱住。 “没关系,”她说,“我们还能想办法。总能想到办法的。” 叶梨卿静静地偎在楚涟怀里,过了几秒钟,她才发出笑声:“小涟,我以为你被吓坏了,没想到竟然是你来安慰我。” 她轻轻推开楚涟,泪水又从她的又眼中落下来,她毫不在意地摸出手帕擦了擦脸:“我没有那么脆弱。” 楚涟看着她,觉得自己心中的爱意正在无限膨胀,她突然开始庆幸三年前,在学校门口的夜市上挽住了叶梨卿的手,她渴望和这个女人纠缠,尽管她心知肚明,也许她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顾澄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嘴里不停地抱怨着:“那帮和尚非要说是我们把李小青刺激到了,他们不就是想要撇清楚,觉得他们跟李小青突然犯病没关系,这话说得,好像谁要他们赔偿一样。” 楚涟说:“我刚才看到,李小青其实一开始就看到了她老公和小孩的鬼魂,但是她把小孩踩死了,把老公从窗户推下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顾澄没好气地冲楚涟翻了个白眼:“怎么回事?问精神病医生啊!” “小涟这个问题很好,你没必要冲她发火。”叶梨卿在一旁平静地说。她手中还攥着一块白色的手帕,但是现在她的脸庞美丽如常,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哭泣的痕迹。 顾澄立刻朝着叶梨卿开火:“你的安全屋没了,我必须得立刻、马上、现在、now,销毁我的安全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我现在都没搞明白,到底是你闯祸了,还是我闯祸了。” 叶梨卿依然很平静:“顾澄,对不起。我很抱歉。” 听到叶梨卿的道歉,顾澄立刻就哑火了:“大叶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天马上就黑了,我们是在这里住上一晚上,还是连夜开车回去?我有点累,如果开车回去的话,可能得你和我换着开。” 叶梨卿看了看西方的天空。太阳已经西偏,但是距离天黑可能还有两三个小时。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似乎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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