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三的楚涟终于觉醒了某些方面的意识。她去烫了头发,开始学习化妆,买了很多时髦的衣服。不过叶梨卿倒是没有变过。那没关系,叶梨卿一直都很美,不管怎么说,只肤浅地从外形评判,叶梨卿都对楚涟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 2014年下半年,楚涟一直在叶梨卿家里复习考研,刷题刷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在叶梨卿总会鼓励她,有时候叶梨卿还帮楚涟背肖秀荣。她像极了楚涟的大姐姐,作为独生子女,这种人际关系还是让楚涟十分受用。 叶梨卿如同一个标本,被凝固在琥珀之中,千万年来未曾改变,她是楚涟心中亘古不变的、危险的雪山。只不过她并非无法接近,楚涟已经将雪山拥入了怀中。 如果楚涟的考研也能像她撰写赞美叶梨卿的小作文那么简单、情感充沛、直抒胸臆就好了。 2014年底,楚涟参加了考研,考得一塌糊涂;2015年2月出考研成绩,果然一塌糊涂。 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考试。公务员考试,事业单位招聘考试,国企招聘考试。考试,招聘会,报名,找工作。那段时间楚涟一直在奔波,有一段时间她神经衰弱,晚上躺在叶梨卿的房子里时,一闭眼就会看到红色的天体悬在天花板上,她坠落到荒芜的城市之中,和“它”只隔了一道倾颓的石墙。 楚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缩成了一团,因为在梦里,她认为自己只要站起身,就会被“它”发现。 从学生转型成社畜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最可悲的是,一开始并不会非常明确地体会到那种痛苦。那时楚涟时常会陷入深深的迷茫: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叶梨卿对于楚涟的职业规划秉持一种非常超脱的态度。大抵是楚涟只要不杀人放火,有没有工作都无所谓,做什么工作也无所谓,想考研二战?支持。想找家小公司先实习?good。想再看春招会上有没有合适的岗位?хорошо。 叶梨卿所忧心的事情与生计无关,她也没有担心过找不到工作,没有钱花,甚至她不介意楚涟找不到工作,没有钱花。尽管叶梨卿从未把“我养你啊”明确说出来。 最后楚涟暂时地解决了工作问题。她的母亲给她父亲打了个电话,她父亲把楚涟安排进他的公司上班。 楚涟在公司里差不多是个吉祥物,平时就帮忙收收快递,复印资料,跑跑手续之类的。公司的人知道楚涟是总经理的大小姐,所以围绕楚涟的公司氛围还是挺不错的。 在说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之后,偶尔也要说一点有趣的事情,虽然这件事着实有点像在讲地狱笑话。 在楚涟弟弟满月摆酒的那天,亲朋好友们坐满了酒店十张桌子,酒店大堂正循环播放一首网络歌曲《小三泪》。在第n遍响起“小三也有情,小三也有爱,小三的世界没有人关怀”的时候,楚涟的后妈小张阿姨明显脸上有点挂不住,于是楚涟的后舅(小张阿姨的哥哥)从酒桌上起身去找了大堂经理,过了一会儿,酒店大堂开始循环播放《小苹果》。 你可能会问,楚涟的弟弟不是2006年出生的吗,他的满月酒上怎么会播放2011年的洗脑歌曲《小三泪》和2014年的网络红歌《小苹果》? 因为,这场满月酒不是为楚涟那个智力障碍的弟弟楚洛摆的,而是为了楚涟更小的弟弟楚万佑摆的。楚万佑在2015年年初出生。 满月宴上,父亲老得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尽管他穿了一件熨烫笔挺的西服,还染了头发,但远远看过去,坐在主座上的那个男人完全是个干瘪的小老头;小张阿姨的脸色非常难看,之前巨大的打击让她本来就吃不消,高龄生育更是让她浑身都浮肿起来,脸颊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刚满月的小弟弟被保姆小梅抱着,看着也是病怏怏的。 宾客坐齐了之后,父亲站起身,接过大堂经理递过来的话筒,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白:“诸位,我楚某人一年前遭遇重大变故,大家都知道人生四大悲: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想来我没有行善积德,就让我给碰着了。好在诸位对我不离不弃,大力支持,现在又得一犬子。我这辈子也没别的愿望了,就希望我这一对儿女平平安安。今天大家赏脸来了,废话我也不多说,大家吃好喝好!” 小张阿姨一直神情恍惚地坐在父亲身边。开席之后,小弟弟开始冲着某个方向不停地哭,小张阿姨也看向那个方向,脸色变得很难看。凉菜还没上完,小张阿姨就抱着弟弟退席了。 楚涟看向那个方向。嘿,好家伙,她的大弟弟,八岁的楚洛正站在酒店大堂的角落里,背对着众人。 没错,就像你猜测的那样。楚涟的大弟弟楚洛在2014年死了,享年八岁。 楚洛是在家里出意外死的。那天父亲在外和客户谈生意,只有小张阿姨和楚洛在家。楚洛打翻了一杯水,他总是笨手笨脚的。当他试着想要收拾一地狼藉时,脚下一滑,头撞到了桌子棱角。小张阿姨跑过来,看楚洛磕碰的地方破了点皮,流了少量血,以为问题不大。不料到了晚上的时候,楚洛忽然开始发烧、呕吐,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判断是颅内出血。抢救了六个小时后,次日清晨医院宣告弟弟死亡。 楚涟不知道这件事应该给她带来什么经验教训,比如家里装修最好铺设防滑地砖?或者小孩磕碰到头不容小觑? 但是楚洛死后,楚涟去父亲家探望的时候看到了楚洛。 她的弟弟坐在窗台下的一个角落里,呆呆看着橱柜上摆放整齐的奥特曼模型。看到楚涟一直注意着他,弟弟忽然咧开嘴对楚涟笑了笑,对楚涟说了五个字。 那五个字就像楚涟曾经在幻觉中听到的声音,像“它”召唤着楚涟,像所有四维人游曳时发出的噪音。 楚洛说:“妈妈推我的。” ……也许真的是幻听吧。 弟弟死后的三个月,小张阿姨查出来怀孕。十个月后,她生下了小弟弟楚万佑。当然,生产的过程也比较折腾,不过最后总归母子平安。父亲给小弟弟取名也不再延续一副五行缺水的样子,而是取了“万佑”两个字,希望世间万物都能保佑他的儿子。 楚涟对弟弟其实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对于父亲家里发生的变故多少会有些唏嘘。她把这事讲给叶梨卿听,叶梨卿也只是有限地表达了几句同情。不过楚涟知道叶梨卿就是这样,她对于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漫不经心。楚涟曾经开玩笑说,叶梨卿的处世态度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叶梨卿说,她向往的处世哲学是“玄心,洞见,妙赏,深情”。 就挺离谱。 所以在弟弟的满月酒筵席结束,宾客逐渐散去时,楚涟发现叶梨卿和顾澄正坐在某张桌子边上大吃大喝(特指顾澄)时,她特别惊讶。 她没有邀请这俩人,甚至都没有告诉她们酒店的名字。 楚涟假装去敬酒,走到那张桌子边,在叶梨卿身旁坐下。 “你们怎么来了?”楚涟问。 “听说这里吃席,我和大叶子混进来的,”顾澄大吃大喝,又抄起桌子中间摆放的泸州老窖往杯子里倒,“这家饭店做的盐酥鸡真不错,没想到啊小同学,你还是个总裁千金。” 叶梨卿安静地坐在一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楚涟发现她好像挺爱吃豆角茄子煲的。不过那盘菜所剩无几,楚涟正准备站起身让服务员再上一盘豆角茄子(当然,账记在她爸头上),叶梨卿拉住了她。 “你那个弟弟,好像有点问题。”
第30章 “哪个弟弟啊?”楚涟问。她转头朝酒店大堂的角落看了一眼,死去的弟弟楚洛还站在那,背对着她,头部一侧有血迹,但并不夸张。就算是一个这样的小男孩——活的——站在楚涟面前,楚涟估计也会jsg认为就是孩子淘气磕破了头、 “两个都有问题。”叶梨卿说。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随即又沉吟起来。 一边的顾澄喝多了,脸色发红,替叶梨卿把话说完:“你和你这两个弟弟关系怎么样啊?大叶子的意思是问,如果她想要……take advantage,或者说,利用他们,你会生气吗?” “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叶梨卿打断了顾澄的胡说八道,“我一直想要找一个想要见到死人的人,单纯的人。” 楚涟忽然明白了什么。 单纯的人,也许真的就是字面意思,心思单纯。而她的弟弟楚洛,因为智商不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很“单纯”。 “可是我弟弟已经不在了。”楚涟看了看酒店角落里楚洛的鬼魂。 “可以尝试。”叶梨卿也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她的神情高深莫测,仿佛她已经看过了生死交汇的那条线,直接与“它”对视。 “大叶子不是好人,你可要想清楚,弟弟和女朋友到底要选谁。”顾澄往嘴里塞满了鸡腿,开始胡言乱语。 楚涟笑了。她仍然盯着叶梨卿,每个字她说得都很清楚。 “小叶姐姐,我相信你。2004年你满足了我的愿望,现在也该我满足你的。” “多感人啊。”顾澄在一旁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宾客差不多都已经走完了,几个服务员推着收碗车开始收拾餐桌。楚涟的父亲喝多了,摇摇晃晃朝楚涟这边走过来。 “二位是楚涟的朋友吗?”楚涟的父亲问。 “叔叔你好,我们是小涟学校里的朋友。”顾澄人模狗样地站起身跟楚涟父亲握握手。果然喝醉的人更容易和喝醉的人聊到一起。 “你们好好吃,招待不周。”楚涟父亲寒暄几句就离开了,楚涟看了看楚洛的鬼魂,那个角落已经空空如也。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楚涟问。 叶梨卿久久凝视着楚涟,直到楚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招呼服务员再上一盘豆角茄子煲。 叶梨卿倾身,凑近了楚涟,低声在楚涟耳边说了一句话,让楚涟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又双叒产生了幻听。 叶梨卿用只有她和楚涟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只需要你爱我。” 下午,楚涟和父亲的司机一起把她老爹一家三口送回了家。父亲喝多了,小张阿姨疑神疑鬼的,楚万佑太小,保姆小梅没法一下子照顾这三个人。等到好不容易回到家,把父亲安置到床上,父亲即刻就打起了呼噜;小张阿姨身体不太舒服,吃了一片安眠药,不一会儿也在客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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