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显宗捋了捋胡须,没说什么,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蔡修玮身上“太子觉得呢?” “呃——”蔡修玮连忙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儿臣只是担心这才不过是第一战,往后天气越来越寒冷,这进入了严寒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儿臣想不如先不要给他们赏赐,再等等看——” “你是在教朕怎样做事吗?”蔡显宗的脾气没由来的冒出头。 “不是不是,儿臣不敢——”蔡修玮连忙就跪下了身去。 蔡显宗捏着捷报的手指骨节凸起,凹陷眉眼如同老鹰一般,扫视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仗还没打!你就先在心里败下阵来?”蔡显宗的声音猛地抬高起来。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担心——” “用的着你担心?!!事情还没发生!你自己就先吓唬自己!这是兵家场里的大忌!”蔡显宗痛拍了下桌子“你回去吧!好好自己反省反省!” “儿臣知道,儿臣这就回去反省。” 蔡修玮无故被训斥一通,又是当着蔡修召的面,心里觉得委屈,脸上又不光彩,但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将头压得更低了。 出了御书房,蔡修玮的眉头皱的极深,站在门口又等了等,却依旧不见蔡修召出来,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父皇平常骂归骂,可从不会避着自己,今日怎么会将自己赶出来,单独留了蔡修召呢,难不成是要背着自己商量什么大事? 蔡修玮是个草包脑子,想不通这些,只会自己吓自己,这会儿已然是手软脚软脸色发青了。 “太子,咱们回太子府吗?”长盛隔着马车帘子问道。 蔡修玮眉头深锁“回,现在就回。”说完又将车帘掀开“你等会儿跑一趟候府去,就说有要事商议,让老侯爷晚上到太子府里一聚。” “小的知道了。”长盛应道,随即扬手,马车向前行驶起来。 ———— 自打从卢府里搬出来自立门户后,日子过得就越发清平,每日都是粗茶淡饭,四季都是粗衣麻布。 瞧着那泡的发黑的砖茶,卢湛心中就忍不住作呕,再看看身边又老又丑的菊娘,心中就更是不甘心,他总觉得自己差一点儿就鱼跃龙门了,可实际上他却连那条鱼都不是—— 不是鱼又何来的鱼跃龙门一说呢。 只可惜他自己却从来看不清这一点。 现在的卢湛上有卢夫子盯着,下有菊娘看管,就算再有花花肠子也不敢随意乱来了,好在他的肚子里的学识是货真价实的,每日勤勤恳恳的教书育人,也算是在学子监里站住了脚跟儿。 可对于他这样好高骛远的人来说,又怎么会就此满足呢。 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 卢湛现在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倘若递给一把刀,倒也没什么敢不敢。 今日一早才起身换好了衣服,一推门出去院子里就是股豆子的腥臭味,卢湛的眼神顿时就阴鸷起来,摔了手里的书简,怒气冲冲的一脚就踹开了厨房的小门—— 咚的一声,将里面的菊娘惊的连手上的葫芦舀子都掉在了地上。 “夫君,您起来了——” 菊娘急忙捡起地上的舀子,看了看,幸好没摔坏。 “你又要去卖豆花了?”卢湛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厉害。 “是啊。”菊娘还在舀着锅里的水,并没注意到卢湛此刻的表情,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想着多存些钱,这样等年关的时候就能把老娘也接来了,到时一家团圆,咱们也是热热闹闹的。” 就在菊娘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时,卢湛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舀子,□□进豆花桶中,舀起一大勺对着菊娘的脸上就洒了过去—— 刚做出来没多久的豆花还是烫的,登时菊娘脸上就被烫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夫君——” “别叫我夫君!我恶心!!!” 卢湛怒吼着还觉得不够,又是一脚踹翻了桶里的豆花,用力扯过菊娘的脖颈摁在地上来回摩擦——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去卖豆花!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卖豆花,害的我被学子监里那些王公贵族笑话?!你以为这里还是雍州吗?怎么你是觉得我养活不了你?又想干你的老本行了?!!我告诉你!再让我碰见一次你做豆花,我就把你丢到护城河里喂鱼去!!!” “呸——” 一口浓痰啐在菊娘的脸上,卢湛这才气冲冲的离去。 菊娘扶着灶台慢慢的爬起身来,衣袖处被蹭破,干瘦的胳膊上面全是淤青,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挨打了。 第一次被打后菊娘还会为自己辩驳两句,可这样不仅不会让卢湛停手,反而还会招来更严酷的咒骂与暴打—— 时间长了,菊娘就习惯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豆花。 气冲冲的来到了学子监,卢湛直奔着卢夫子就去了,一进门便红着一双兔子一般的眼睛,声音哽咽道—— “叔父,您帮帮我吧——” 瞧着他这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模样,一点读书人的骨气都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怎么了?” 卢湛抹了把眼泪,走到卢夫子面前,抽声道:“叔父,我不想在晋京待了,您让我回雍州去吧,就是当知县我也不挑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以为朝廷的调令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吗?”卢夫子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侄儿“当初我就问过你,让你想好,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想留在晋京,不愿意回雍州,这都是不是你说过的话?!” “我当时是那样想得,可、可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我看你是昏头了!!!” “叔父!您不能不管我了啊——”卢湛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菊娘一天到晚的卖豆花,是我这个夫君没本事,当了探花也还是要让她受苦,学子监里的人都看不起我,说我娶了个比自己娘亲还老的女子,我实在是抬不起头来了啊,您是我的亲叔父,你要是不帮我我还能去找谁啊?!” 卢夫子一把推开卢湛,厉声呵斥道—— “我看不是你抬不起头来,是你贪心不足!别把自己说的有多委屈,你已当我不知道呢?菊娘被你打的全身都没有一块好地方!我卢氏一门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卢湛的哭声戛然而止,通红着眼睛却笑出了声来,那样子像极了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如此说来,叔父是一点儿帮都不愿意帮侄儿了?” “你这么贪心,我帮不你了。” “好好!好狠呐!” 卢湛说完便踉跄跌撞着摔门而走。 一声巨响后,卢夫子才摇着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本想让他在学子监里沉淀沉淀,收收身上的戾气,却不想他已经病入膏肓了,让他撞撞南墙也好,这人的疾苦也该他尝尝了。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一颗怀恨在心的种子,就这样在卢湛心里埋下了。 卢湛说是不让菊娘再卖豆花,可他每月的俸禄根本就不够开支,也不能总向叔父他们开口借,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于是菊娘又挑着扁担去了离学子监较远的城西去叫卖,而卢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菊娘卖豆花挣回来的银子也是要给自己的,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 “二少爷,他一个新科探花老爷就住这儿?”顺生皱了皱眉“这也太寒酸了吧?比那卢夫子住的都差。” 蔡云哲嘴角微微上扬,沉着声音道—— “他要是住得好,我还就不来了呢。” 当当当—— “给我来碗豆花吧。” 一个平静的早晨,就这样被打破了。 蔡云哲抖了抖身上的赤貂羽绒大氅,伸出一只手端起新打出的豆花,碗里还冒着热气。 豆子闻起来腥,可豆花却是吃起来甜。 “小师母真是好手艺啊。” “不敢不敢,拙荆这都是乡野手艺,上不得台面的。” 卢湛将菊娘赶回厨房,自己则弓着身子站在一旁,既渺小又卑微。 对于蔡云哲的不请自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窃喜但也有惶恐,自己虽不在朝为官,但对这朝廷里的事情,却也是知晓一二的,就比如眼前的蔡云哲,他可是太子身边的人啊。 “今日蔡二公子光临寒舍,真是有失远迎啊。” “呵呵——” 蔡云哲笑笑并不言语,下一刻却又抬头朝屋子里来回观望—— 放下手中的豆花,言语里有些疑惑 “我瞧你这里住的可连卢夫子都不如啊,怎么不叫老卢夫子上书一封,陛下定会看在老卢夫子的面子上,给你一个官职当当的,到时候有了衙门的府邸,小师母也不用这样起早贪黑的辛苦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蔡云哲是故意这样说的,可卢湛现在对卢夫子早已是偏见入骨,只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全是拜这个叔父所赐—— 而今再听蔡云哲这样一说,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过是叔父的侄儿又不是亲儿,还是亲疏有别吧。”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这话正中蔡云哲下怀。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今老卢夫子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儿无女,往后还不是得要靠你,若是老卢夫子百年之后,学子监不就是你一个人说的算了。” 蔡云哲说着又拍了拍卢湛的肩膀 “又有太子再身后撑腰,你说你还怕什么,无非就是多等几年——” 太子撑腰? 卢湛怔了怔,难道今日蔡云哲来是因为太子? “这是太子说的?可我与太子都没见过啊。” 蔡云哲多的话也不说,只是笑,笑的你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nbs-->> p; “老卢夫子迂腐是晋京城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太子虽有心关照,但毕竟也还是要碍于老卢夫子的面子,你有所不知,太子读过你的文章,大佳赞赏呢。” “真的?”卢湛心中有些澎湃。 蔡云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说道—— “想出人头地,就要心狠手辣,你不扫清眼前的障碍,又如何能往上爬?父子兄弟也一样,正所谓无毒不丈夫。” “蔡二公子——” “你好好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蔡云哲放下一锭银子落在桌上,便离去了。 卢湛望着那银子,久久不能回过神儿来。 马车上,顺生将汤婆子递给蔡云哲暖手,问道—— “少爷,您说他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蔡云哲抿嘴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毒辣“人穷怕了,什么都敢做,尤其像卢湛这种自己没本事,又见不得不别人好的,你给他把刀,他什么都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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