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华瑟收到了一封信,然后带她离开了沉渊,去了一处地方。 看到“鬼医堂”三个字时,华倾有些惊讶,她知道师父师承鬼医,传闻中也有个同门,两人并成为“琴瑟双煞”。只是师父素来独来独往,也从不曾提过对方只言片语,以为两人感情不和,早就断了来往。 华瑟站在鬼医堂门前,抬头专注地望着大门紧闭,挂着白绸的木匾,片刻后,她又带着华倾到了一处简陋的宅子,里面依稀传来哭泣声,门口挂着书写着漆黑“奠”字的两个灯笼。 也不知道是谁死了。 “你在门口等我片刻。”说着,华瑟只身踏入院内。 门内的哭声更响了,依稀传来女子的声音:“娘亲遗嘱,做儿女的不敢不从,立衣冠冢与家父合葬,这骨灰……就托付给您了。” “娘……”泣声遥遥传来,听得华倾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半个时辰,华瑟终于出了来,手里多了个白色瓷罐。 “走罢。”华瑟面容沉静,丢下话来。 “师父,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乌县。”华瑟落下话来。 两个人行到了乌县一处破旧的宅院。 “华倾,有一事托你去做。”进门前,华瑟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身后少女。 “师父请说。” “我死之后,将我和故人葬在此处罢。”华瑟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柔,低垂着眼抚过手中瓷瓶,“你若是得空想起来了,回来瞧瞧就好。” 华倾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华瑟虽有四十余,但身体康健,并无垂死征兆,此时说这话未免也太早了些。 不过很快,华倾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一夜间,华瑟竟双鬓皆白,她日日守着那瓷罐,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摩挲着,如同魔怔了一般。 华倾虽然只有十四,但本就早慧,隐约察觉到了,瓷罐里的骨灰,正是师父心之所在。仿佛那之前所有活着的日子,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相守的到来。 华瑟以不可预料的速度消瘦衰老。 直到一天晚上,华瑟将华倾叫到了房间。 “华倾,”华瑟抬眼望着眼前少女,难得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虽然不曾问,但一定看出了些什么。” 华倾紧抿着唇,半晌没有应话。 “你如今所学,已不下于我,即便我离开,亦能放心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此生我有颇多悔恨,唯一庆幸的是当初心软将你捡回,抚养长大。”华瑟探出手来,第一次轻轻抚摸华倾的头,“我做得不好,但你需知晓,这已是我能力所限。我做不来一个好母亲。” 华倾的双眼倏地红了。 她并不曾怪过师父,从来不曾。 “谢谢你这些年陪着我,如今,我该去陪另一个人了。”华瑟的唇角微微扬了扬,这是华倾第一次看到华瑟笑。她眼角的皱纹微微拢起来,慈眉善目,与平日里的冰冷肃然判若两人,“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师父。”华倾的泪终于落下来,她抬头去看华瑟,红了眼。 华瑟的指腹擦过对方的脸颊,泪水温热,她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以你为傲。以后的人生,就要你自己走了,师父希望你能找到一生相伴的人,不要像师父一样,徒留后悔和遗憾。” “徒儿谨遵教导。”华倾望着师父将瓷罐拢紧,低下头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知道,她留不住师父了。 第二天,华瑟就死了。 她神色安详地躺在榻上,唇角还如那日夜里般微微扬着,仿佛只是睡熟了,正在做一个美梦。梦里有她最爱的人。 华倾料理完了后事,在华瑟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开了乌县。 茫茫天地,孑然一身,华倾不知去处,如无根的浮萍,游荡在江湖之中,心中了无牵挂,倒也洒脱自在。 身在江湖,便有纷争,何况是她这样桀骜不驯的性子,吃不得半点亏。 她记得那天正好是冬至,下了很大的雪。 入夜,她闲坐在客栈大堂,要了一壶温酒,几碟下酒菜,独自喝得正酣,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她没有理会,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人踏进门来,身上穿着统一的衣衫,墨色劲装胸口有一只老虎图腾。 “冷死了,”其中一个抱怨道,“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掌柜,客栈我们都包了,麻烦清一下场。”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壮汉走到柜台,半倚在上面,视线却扫过大堂。此时人不多,除了华倾,只有两桌客人,大部分桌椅都空着。 说话间,他丢下银两来。 银两不多,都是些碎银,说包场根本不够。对方却像是理所当然一般,招呼其他同伴:“赶紧坐下,喝几壶暖暖身子,大家赶了一天路,都累了。” 这是间小客栈,掌柜大约四十多,瘦骨嶙峋的,感觉风一吹就会倒。他有些为难地望向对方:“这天寒地冻的,时辰也晚了,不好打扰其他客人,要不几位去别家看看?” “看什么?”对方怒目圆瞪,“这方圆十几里,就你们这家破客栈,当我们乐意似的。赶紧的,没看到兄弟们都冷得不行么?”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同伴大声附和,“又不是不给钱,别人住也是住,我们兄弟几个住也是住。老子可不想再走了。”说完一屁股就近坐下来。 “这……”掌柜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实在有些不合适。” 话音刚落,对方已经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什么不合适?” 不等掌柜再开口,其中一个手里的大刀已经猛地劈下,砍在柜台上,深深地嵌了进去,离掌柜的身体只有几寸距离。 掌柜整个人抖了抖。 “四弟,算了。”说清场的那个男子做样子一般拦了拦砍刀的人,“掌柜既然不想做这个坏人,我们就帮个忙,清也一下罢。” 被唤做四弟的男子笑起来,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人。 一群人明白过来,立刻提着刀开始清场。 客栈里的人并不多,听到动静,已经有人在二楼探出栏杆来看,见到这般模样,都有些失了血色,纷纷收拾细软离开。生怕晚了一些,还被劫了财。 四弟满意地望着鸟兽作散的场景,随即目光就落在窗边依旧在饮酒,不为所动的华倾身上。 他轻松就将嵌在柜台上的刀拔了出来,刀尖垂在地上,一路划过去,在地上留下一小条刀痕,刺耳的摩擦声在夜色的寂静里分外清晰。 “哟,原来是个小姑娘。”走近后,对方看到了华倾的面容,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有些歪歪扭扭的牙齿,“怎么,打算留下来陪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调侃的话语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对方抬了抬手。 杯子里的酒泼到了脸上,有些还溅到了眼睛里,火辣辣的。他怒得大喊一声,伸手抹去脸上的酒液,身后传来弟兄们的哄笑声。 “四当家,怎么在小姑娘手上吃瘪了?”其中一个忍不住起哄。 四弟勉强睁开眼,视线里的人影晃动着,脸上有些恼羞成怒,也不动刀,伸手就想去拽对方领子。 手还没碰到呢,就看到对方偏过头来,那视线竟像是蛇一般,在漆黑的夜里吐出寒光。 紧接着,手腕传来刺痛,他下意识缩回了手,低低啐了一声:“小娘皮,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嘴巴一开一合,就看到对方指尖一弹,有什么东西瞬间入了嘴,他当即呛得弯腰咳嗽起来。 喉咙像是吞了一块炭,竟火烧火燎起来,四弟拼命伸手抠着喉咙,咳嗽完又干呕起来。那热意却越来越烈,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烧成灰。 身后的笑声持续了会,率先有人察觉到不对,停了笑,快步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手:“四弟?怎么了?” “嘶——嘶——”四弟想要开口,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跪在了地上,开始撕心裂肺地翻滚起来。他的脖子被抓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触目惊心。 “你到底干了什么?”那人大吼一声,手里刀高高扬起,朝着华倾当头劈下! 华倾脚尖一踏,连同椅子一起往后退去,身前的桌子在刀下四分五裂,她手里还执着自己的温酒,不急不躁地饮了一口,才丢下话来:“既然是畜生,就别学人说话了。” 众人惊觉不对,纷纷围上来。 “二当家,四当家好像中毒了!”其中一个人见四当家嘴唇发紫,忍不住惊骇道。 被唤做二当家的脸色骤变,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漠的黑衣女子:“你下的毒?” 不等华倾说话,原本在二楼清场的人纷纷从楼梯滚落下来,哎哟声惨叫一片。 华倾懒懒地抬眼,饶有兴致地往上望,就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立在栏前,面色苍白,眉骨间一颗血痣鲜红。明明是寡淡的脸,一双眼睛却漂亮得惊人,只是此刻眼中有些许血丝,眼下还有些许青黑之色,看起来好几天没有入睡的样子。 许是刚醒来,女子一头青丝披在身后,有些许散乱,却依旧掩不住那沉静气质。她手里执着一柄剑,剑尖还在往下垂着血。
第175章 番外 阎罗篇(中) 有意思。 华倾睨着对方眉间匿着一抹烦躁,看模样,是被打扰了睡觉,压着一股子火。 那个二当家脸上阴晴不定,想来也是没料到这小小的客栈,竟然有两尊大佛。然而如今人家骑在头上,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弟兄多,并不放在心上,当即站起身来呵斥:“好大的胆子,连我们五虎帮的人也欺负,都给我拿下!” “是!”众人神色振奋,提着刀就往楼上冲。 这边,二当家的刀则指向还在看戏的华倾:“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华倾饮了酒,脸颊上还有些许酒晕,她冷冷地撇了撇嘴角:“就凭你?什么五虎帮,我看五狗帮还差不多,进门以后就一直听到狗叫,吵得很。” 说着,她抬手作势挠了挠耳朵,露出心烦的神色。 二当家神色一凛,不再废话,手里的刀猛地落下来。刀背上串着几个铁环,顿时玎珰乱响。 与此同时,华倾也抬起了手,银针在指尖晃过,朝着对方面门而去。 对方显然也是身经百战,刀锋一转,已经收了回,横在自己脸上,只听叮、叮、叮三声,三枚银针被阻落地。 二当家瞥了地上的银针一眼,不屑道:“又是使毒又是暗器,果然是些不入流的下贱坯子,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 话是狂了些,那身手却也不俗,一柄刀舞得虎虎生风。华倾从椅子上跃起来,翻身上了另一张桌子,那刀又横扫而来,将她身下的桌子尽自劈碎。 “你可记得赔钱。”间隙里,华倾丢下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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