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并不曾动,依旧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挨近,冷静丢下话来:“你不是我对手。” 华倾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何以见得?你可别忘了,我虽剑法不如你,却善使毒,有的是法子治你。” 话音刚落,云澜倏地抬了抬手,指尖夹着一根暗算过来的银针。她无谓地将银针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若是那般厉害,就不会被吕霆捉了。” 明明对方话语平淡,不含喜怒,却能轻易踩到她的痛处。华倾忍不住辩驳:“那是他狡诈,我一时大意才落了圈套。” “是么?” “自然是这样。”华倾加重了语气,“当日在客栈,你不也和五虎帮一样中了我的毒?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好心给你解毒,你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 华倾心里忍不住想,这所谓的右护法,当真比拒霜还要气人。 “你这人,当真没意思。”华倾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神色不耐,“你对你们教主,也是这般态度不成?” 云澜只是望了她一眼,看起来不欲理睬,转身往床榻上走去。 华倾的视线落在火红的被褥上,神色一怔,又忍不住促狭道:“你便睡这床?倒是与你极不般配。” 说话间,对方已经盘膝而坐,洁白的衣袍与那身下团团锦簇鸳鸯戏水很是不谐,生出一丝喜感来。她却浑不在意,将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贯彻得淋漓尽致。 对方越是这般,华倾就越按捺不住,她倾过身去,贴近对方的面容,那纤长睫毛在夜风中微微浮动,双眸倒映出她的模样。 “你倒是适合去出家。”华倾忍不住道。 话音一落,那面容倒是反常地晃起一丝涟漪,即便转瞬即过,也还是落入华倾的眼里。她偏了偏头,迟疑道:“你不会真是出家人罢?” 对方并不应话,呼吸既轻又浅。 华倾索性也在床上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也不顾对方还在,头一倒就鸠占鹊巢,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云澜皱了皱眉,盯着这个奇怪的女子。黑阎罗的盛名,她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全然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缠着自己,而其中因由,她早就忘了干净。 要将她捉了,交给吕霆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放弃了,她懒得掺和,横竖这不是她的责任,没必要给自己揽事。 对方像是睡熟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挨得近了,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药香幽幽散开来,带着奇异的安抚气息。 搞不懂的事,便不再想,云澜重新阖上了眼,将思绪沉入一片空寂中,如往常一般打坐起来。 睡意淹没而来时,她甚至不曾察觉,许久不曾入睡的疲惫如此迅猛,眼皮像是千钧重,竟是睁不开。她的身体晃了晃,随即软倒下去。 黑暗中,黑阎罗唇角往上扬了扬,忽然睁开了眼,一双眼睛格外亮,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第176章 番外 阎罗篇(下) 云澜从来没睡得这么沉。 黑暗压下来,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整个人轻盈得如同在虚空中漂浮,四肢百骸舒展开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醒来时,天光大亮,是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睁开了眼。 疲惫感一扫而空,如同新生一般,云澜有片刻的恍惚。 有多少年,没这样熟睡过了?连她都快忘了。 门外传来村长的催促声:“右护法?该上路了。” 她从床榻上直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并未看到黑阎罗的身影,只鼻间微动嗅了嗅,空气里还残留淡淡药香。 这人好生奇怪,到底是什么打算?迷晕自己,难道真的只是做善事不成? 思忖间,她已经捋平衣衫上的褶皱,重新戴上面具,踏出门去。 外面还在下着雨。 她也不执伞,似是早已习惯在雨中行走,泰然自若地领着身后一群素麻仪队往水葬台走。待一切落幕时,刚及正午。 村长热情留她用了午膳再离开,云澜却只是淡淡谢绝,刚出村门,一眼就看到蹲在树上的黑阎罗。 她手里捏着一壶酒,斜倚在树干上,右脚垂下来轻轻晃荡,好一副潇洒模样。 “结束了?”她垂眸扫过来,唇角笑意微露,“昨夜睡得如何?” 云澜没有应话,径直往前走。 身后传来轻盈落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并不怕她发现。 “你为什么失眠这么严重,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云澜头也不回。 身后的声音近了些:“你不说我也同百晓楼打听到了,你和我一样,自小是孤儿,被丢在寺庙门口,从小在庙里长大。” 云澜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 华倾快走几步,到了她身旁,继续道:“寺庙很小,平时香火就不太旺盛,又有了新寺,到后面因为年久失修,不得已闭了寺。抚养你长大的和尚不愿去新寺,依旧固执地守在旧地,最后老死了。你无处可去,机缘巧合入了坤龙教。” 她瞥着对方神色,面具下的眼睛并无波澜,若非是百晓楼告知,简直要怀疑是不是瞎编的。 “你的剑虽然厉害,但没有杀气,和拒霜不一样,难怪打不过她。”华倾忍不住感慨,“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你既然从小生活在寺庙,为什么会失眠?” 耳边聒噪,云澜却也没说什么,七拐八弯,进了一处寺庙。 “你来这作甚?”华倾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不会真要出家罢?” 云澜没有理她,伸手摘下了脸上白玉面具,踏过门槛,融入了人流之中。 寺庙地处僻静,香客络绎不绝,四周弥漫着香火的气息。华倾正欲跟上,就被拦了住。 “姑娘,此处不可携酒。” 华倾无语地望着身前的小和尚,仰头就将酒囊中的酒液尽自饮尽,喉头滚动,有些许从唇角淌下来,沾湿了衣襟。 小和尚有些傻眼。 她的脸上染上些许酒晕,将空了的酒囊往小和尚怀里一塞,就快步跟了上。 小和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眼前,茫然地摸了摸光头,小声嘀咕:“这喝了酒也不能进啊……让师父知道又该怪我了。” 云澜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处禅房。 屋内简朴至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正中间淋漓墨字书写了一副墨宝,上书:上善若水。 华倾从窗边探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云澜盘腿坐在地上,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喂。”华倾忍不住喊,“怎么不说话?你还真当和尚当上瘾了啊?” 对方充耳不闻。 见对方压根不理自己,华倾有些憋火,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就朝着云澜丢过去。对方明明闭着眼,却像是知道一样,轻轻往后仰,那石子就滚落在地上。 云澜终于睁开了眼,望向华倾,淡淡道:“跟着我作甚?” “你在干嘛?练功?”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云澜平静丢下话来,“自然是修行。” 华倾倏地睁大了眼,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半晌才说,“你真要出家啊?” “小隐在山林,大隐在市朝。” 对方说的话,华倾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却又像是听不懂一般,浮现起疑惑的神色。 “修行在个人,出不出家都无所谓。”云澜终于解释,重新阖上了眼。 华倾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人怎么回事? 华倾索性从窗口跃进来,酒意上涌,她的身体落地时晃了晃,好不容易在稳了住,索性一屁股坐在对方身前。 不知是无聊还是醉意,她很快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她睁开眼,对方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姿势,连动都不曾动。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她望向对方,“你之所以睡不着,是不是觉得,哪处都不像是自幼长大的寺庙,只有在那里,你才觉得安心。你来这里其实也是为了寻找,对不对?” 云澜的眼角微微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目光晃动起一片涟漪,没想到竟会有人戳破自己隐秘的心思。 之后好多天,对方果然都一直呆在寺庙,粗茶淡饭,如同其他僧人一般,除了没有念经,像极了和尚。 华倾却快疯了。 “你平时日子就是这样的吗?”她抱怨地抠着窗边的木屑,叹气一般落下话来,“怎的这般无趣?” “你若是觉得无聊,便自个寻事去做。” 然而这寺庙清静,虽然无聊,一颗心却像是安定下来,华倾止不住地抱怨,反常地没有离开。何况如今暑天炎热,在这里倒算是凉快。呆得久了,倒有些懒得动了。 当然,粗茶淡饭是实在不行,她便偷偷带了酒和肉。云澜对此也不阻止,随着她去。 “我听小和尚说,你时常来这里修行。”吃饭的间隙里,华倾望着在一旁小口抿着米饭的云澜,好奇问,“那为何还要帮着坤龙教一直杀人?” “我没有一直杀人。”云澜抬眸,落下话来。 闻言,华倾愣了愣。 说起来,她倒是的确没见过对方杀人,即便是五虎帮那次纷争,虽然动了剑,但都不是致命伤,最后也是死在了自己手里。至于闯入玉府,和拒霜打斗,更加不可能伤人性命。 “不可能。”华倾有些咋舌,“你身在江湖,能做到不杀人?” “能不杀,就不杀。” “可坤龙教杀了人啊。” “那是别人的事。”云澜低头夹菜。 “别人杀人,你就不管吗?” “世间自有因果,我不是神佛,不论他人罪孽,只度自己。”她的声音顿了顿,“我也只能度自己。” “你那和尚师父便是这么教你的?还真自私。” “为什么自私?”云澜反问,“世人唯有自救,我亦如是。” 华倾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半晌突然倾过身去:“那……如果我要杀你呢?” “你杀不了我。” “这不是如果嘛,如果我非要杀你,你之能杀了我才能得救,你会杀我吗?” 云澜停下了手中筷子,直视对方,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华倾的面容:“会。” 华倾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人,当真有意思。” “你方才还说我无趣。”云澜也有些搞不懂眼前女子,说话一出是一出,完全不讲道理。 “看着无趣,细品又有意思,这世上之人,大概没几个像你这般想法。”华倾细细打量对方,唇角微扬,想也不想地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作甚?” “自然是生生世世相伴,朝夕与共,永结同心。”华倾说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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