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个人千百次教导过自己,人在江湖,危机四伏,片刻都需防备。她却在任务结束的那日夜里,想着明日便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松了懈,才让人得了可乘之机。 是她不曾做好。 本来,这世上,也没有谁可以一辈子保护谁。 浑身摔得骨架都像是要散了,花天伸手将眼泪擦去,挣扎着起身,重新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窜了出去。 风呼啸而过,眼泪被吹干,脸颊微微有些疼。 再之后,欧阳戎的人头被丢在了欢凤楼前的街上,她知道,那是给她看的。鲜血淋漓了一路,将清晨的青石板浸润得鲜红,分不清是欧阳戎的血,还是初玖的血。 也许,自己早该放下了,就如拒霜所说那般,放下,对两个人都好。 可是她那该死的自尊心,还在假装什么都不在意,明明身处软玉温香的夜帐中,梦境里时时出现的脸,还是那个人。 找到黑阎罗时,已经是十日后了。 果然如拒霜所言,右护法也在。 花天离开得早,彼时云澜还没来到坤龙教,因此两人并不相识。 “你问初玖?”云澜冷淡的面容微微起了些涟漪,似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花天?” 花天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她,点了点头。 云澜虽然不喜八卦,但呆在坤龙教时间长了,有些事难免耳闻,尤其是如此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她的目光细细打量过花天,才说:“芙蓉娇逃出坤龙教后,教主后来似乎是查到了是她相助,将人寻了去。那之后,她好像就不在地牢了。” 花天脸上满是疲累,此刻闻言,却只觉得最后一点希冀都消失殆尽。 “她既然曾经帮过芙蓉娇,那么定不会再安排她前往王府埋伏,怕漏了风声。”云澜轻声道,“至于是如何处罚的,不好意思,我当时也不曾多问。” 毕竟此事与她无关,自然不放在心上。 花天的身体颤了颤。她自然知道教主的性子喜怒无常,对于叛徒从不心慈手软。她……早该想到的。 云澜抿了抿唇,忽然又说:“也许此事,世上只有一人知晓了。” “谁?” “琥珀。”云澜如实相告,“她是与我差不多时候进的坤龙府,时刻不离地伺候在教主身边,当时发生了什么,除了死去的教主,也许只有她知道。听说教主死后,她将尸体带了走。如果你能找到她,或者可以问一问。” 云澜随手扯过一张宣纸,用墨笔沾了,起手落下来,依稀勾勒出一张木讷的少女面容:“琥珀似乎从小就是被某个达官显贵豢养的杀手,完成使命后被灌下毒药抛尸野外,只是命不该绝,遇到了教主救下。如今坤龙使死伤殆尽,想来见过的人甚少,你且照着去寻。” “多谢。”花天强撑着精神,宝贝似的接过了画,一刻也不敢多呆,立刻离了开。 黑阎罗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颇有兴致道:“你什么时候这般乐于助人了?” 云澜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并不在意对方的打趣,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手持银链,永远呆在地牢里的身影,每次碰见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酒气。 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第173章 番外 花天篇(下) 秋去冬来,春往夏至,花落花开。 偌大一个江湖,花天只身孤影寻遍,铁鞋踏破,竟是不知那所谓的琥珀到底身在何方?手里的画像随着时间流逝,洁白的纸张微微泛了黄,那张面容却早已深深刻在脑海。然而茫茫人海,终不得见。 百晓楼。 玄三望着进门的熟悉身影,幽幽叹了口气,迎上去:“花天姑娘,好久不见。”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忍,“实在对不住,你要找的人,我们还是没任何头绪。” 每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女子总是如约而至,只是百晓楼虽通晓百事,也有不及之处,实在是爱莫能助。 玄三望着眼前女子,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一层失落:“我知道了,烦请有消息便知会我一声。” 花天说完,又抬脚离开。 时素欢睡得正酣,耳边床榻微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烛光下,拒霜只匆忙着了一件单衣,正翻找出来笔墨,不知道在写什么。 “拒霜?” 听到她的声音,拒霜才停下了手里的笔,回过头来,面容温柔:“吵醒你了?” “你在写什么?” “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拒霜侧身坐着,烛光将她纤长的睫毛照亮,“我在想,琥珀既然身为教主侍从,性格耿直,也许这些年会为他守陵也不一定。” “守陵?可问题是那教主葬身何处,你我也不得知。” 拒霜偏过头来,琥珀色的瞳孔迷人:“东方煦到底是东方家的人。自幼家中遭变,孤苦无依,被迫在外漂泊。他工于心计,定是早早就料想好了身后事。若素欢是他,死了以后会怎么选?” 时素欢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蓬莱山庄!” 拒霜点点头,将信纸装好:“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想到和蓬莱山庄有关。如果是在那里,我想也许就是他最后想要落叶归根之处,免受打扰的最好地方了。” 花天收到拒霜的信时,已经是三天后了,百晓楼的人找到了正在用午膳的她。 “希望这次花天姑娘能如愿。”玄三真诚道。 她展开信,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完,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猛地站起身来,因为站得太急,又有些激动,眼前泛起短暂的黑影,片刻才缓过来。 “就骑我的马去罢。”玄三拱手示意。 “多谢。”花天的声音有些颤抖,丢下筷子和银两便掠出了酒楼,马不停蹄地赶往兴城。 蓬莱山庄比坤龙府还要破败。 花天勒紧了缰绳,急切地跃下马来,入目是一片焦黑。即便二十多年过去,这里依旧寸草不生,残垣断瓦,如同战后坟场一般。 大门早就倒了,毫无防备地敞露出内里的残骸,花天看也不看地踏过去,在倒塌的屋梁和墙砖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转着。 直到她看到了一块石碑。 这石碑在这片残垣中并不起眼,立在一处梁前,仿佛已经和整个山庄融为一体,上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东方煦之墓。 花天脚步猛地一滞,随即,耳边就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是谁?” 她抬起头,迎着清晨日光,视线里是一张少女的面容,与画像上并无二致,手中执着一柄重剑,正站在墙上垂眸望着她。 “琥珀?”她的唇动了动,忽然提高了声音,猛地上前一步,“你可是琥珀?” 琥珀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花天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颤着声音问:“你可知道,初玖在哪里?” “谁是初玖?” 花天只觉得脚像是生了跟,无法挪动,半晌才从怀里取出一截银链,低声道:“她是坤龙教神罚堂的坤龙使,常年看守地牢,同我一样使一条银链,我的功夫便是她教的。” 琥珀脸上神色却不曾变动:“我不记得了。” 花天神色一变,几乎是厉声道:“不,你必须记得!” 琥珀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这般复杂情绪,被吼得一怔,却依旧重复道:“我不记得了。” 花天继续道:“她因为救了芙蓉娇,被教主责罚,离开了地牢。当时只有你和教主在场,你怎会可以不记得?” 琥珀微微偏着头,望着眼前女子淌下泪来。迎着朝晖,那泪水澄澈,落在焦黑的地上,一粒粒,饱满得如同明珠。 “容我想想……”她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神色宛如孩童,“银链……银链……” 记忆的画面浮动着,琥珀终于微微睁大了眼:“我想起来了。” 花天神色一喜,还不等她询问,对方又平静丢下话来:“她死了。” “什……么……” “叛教者,死。”琥珀平静道,“教主一向如此的。” 花天不敢置信地猛地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绊到了木梁,整个人便往后摔去,重重跌在残骸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可以死……我不信……” 琥珀眨了眨眼,并不为他人情绪所动,继续道:“教主命人将她封于棺内,送入了狱火台,这是坤龙教对待叛徒的惩罚,让人的魂永生永世困在火中,不得轮回。” 狱火台…… 花天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坤龙教将水视为生命之源,认为死后回到水中去才能完成生死轮回,将前生因果偿尽,享后世之无上功德。因此对叛徒而言,最严厉的惩罚,就是送入狱火台,大火焚烧七天七夜,直至灰飞烟灭,永世不得渡化。 灰飞烟灭…… 花天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突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血沫在日光下四溅飞散。 心有归处,方是家。 如今的花天,已经没有了家。 她想起父母死亡那一天,自己也是这般游荡在街头巷尾,却幸运地撞见了命中之人,给了她另一个家。然而因为负气,她又将那个人亲手推出自己的世界。 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浑浑噩噩行走,过往行人从身边路过,欢声笑语不断,却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回过神来时,她又站在了坤龙府前。 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五年过去,草稀木衰,所过之处已是一片萧瑟,昔日繁华早已在岁月中剥落,连同坤龙府三个大字,都蒙上了一层灰。 花天的眼中没有光彩,只余下一片沉寂,她解下腰间的酒,仰头饮了一口,桃花的香气弥漫开来,身上酒香浓郁,如今,她只能靠着饮酒才能勉强昏睡。 她望着渐渐灼烫的日光眯了眯眼,只觉得心中茫然。 “好香。”身后传来一个略有些沧桑的声音,花天擦去额头的汗,回过头,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坐在墙角荫蔽处,半管裤腿空荡荡地耷拉在地上,一身麻布衣裳早已看不清颜色。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泛着丝渴意,舔了舔干到蜕皮的唇,“姑娘的酒,闻起来可真香。” 话落,那酒囊便毫不留恋地丢过来。 男子倒是没料到对方这般干脆,连忙伸手接过,仿佛渴极了一般,往嘴里倒酒。他的眼睛满足地闭起来,喉头滚动,半晌才舒出一口浊气:“果然是好酒。” 说着,他抬头好奇地打量过眼前女子:“姑娘来这种破旧之地作甚?” “你又在此作甚?”花天的声音带着酒意,说话都有些含糊。 “这不现成的遮风避雨之处吗?”男子笑起来,“倒是便宜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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