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眼略微有了些忧色。 “她的性命,便在两位一念之间。”那教主将咳嗽勉强压了下去,才继续指了指跪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樊香,挑眉望向两人,“不过依我之见,这样的人,不救也罢。” “姑娘!”樊香涕泪横流,身上还穿着离别前那间时素欢给予的素色衣衫,她俯下身去,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都像是砸在时素欢心底。 她一言不发,紧抿着唇,脸色煞白。 “你以为,这一女子,便想胁迫于我们?”拒霜终于开了口。 教主低头抿茶,神态悠然,不像是生死存亡之间,倒像是在茶馆一般:“此言差矣。我知这自是胁迫不到东方姑娘,”他的视线扫过时素欢,“不过是胁迫东方姑娘的心上人罢了。”说着,轻轻放下了茶杯,“这几天我着实想了好久的法子,然而东方姑娘实在是太过冷情寡义,打又打不过。可独独情之一字,牵绊至深。思来想去,也只有委屈时姑娘了。这热心肠的人呐,总归是要比你我这类人更好对付一些的。” 他的声音在那磕头声里回荡着。 “东方姑娘可愿意救本教一命?” “你妄想!”时素欢再也忍耐不住,沉声嗤道,手里的剑终于出了手。 那剑光如虹,眨眼间便与侍女交手了几个回合。 一片刀光剑影里,教主只是拍了拍手:“看来这女子的确如我所料,不值得两位救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樊香身后的坤龙使便举起了手里的剑,落了下去。
第163章 剑下并无血光。 拒霜动作飞快,剑尖不偏不倚,正好点在那下落的剑刃上,当下便挑飞了去。她探出手去,抓住了俯跪在地上的樊香衣领,一把往外拽,将人拽离了对方的剑下。 时素欢见状,自侍女的对峙中往后掠,探手握住了拒霜的手腕,想来接应。 与此同时,时素欢只觉得余光里闪过一片亮光。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拒霜同那樊香往后扯,旋身上前一步挡了挡。 那原本刺向拒霜背后的剑尖,便牢牢扎进了她的肩上。 剧痛袭来,眼前像是陡然暗下来,有片刻的失明,只听一声剑与剑相击的清脆声音,半晌才从恍惚中回神。视线一点点清晰,显现出尚在滴着血的重剑。 是那教主身旁侍女出的手。 明明使得是重剑,步伐却轻盈,出手狠辣,身手犹在那坤龙教左右护法之上。 “素欢。”拒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压抑了沉怒。 樊香吓得瘫软在脚边,失了力气。 教主惋惜地摇了摇头:“琥珀,下次可刺得准些。” “好。”琥珀淡淡丢下话来,剑垂在身侧,血沿着雪亮的剑刃往下滴落。 “你看,我早说不值当救的。”教主又出了声,轻轻笑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何必挨这一剑。纵是此刻救了,待会怕是也要死的,迟早的事。” 时素欢俯身咳了几声,唇角咳出些许血沫,朝拒霜摇了摇头:“我没事。” 肩胛骨挨了一剑,若非拒霜及时出手将那剑劈了开,怕是伤口还要更深一些。如今未伤及筋骨,已是万幸。 时素欢直起身来,望向座上少年,执剑的手握得愈发紧:“还有什么手段,不如一并使出来。”说话间,她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打量了周围。 屋内除了坐着的坤龙教教主,就是这侍女和王翡两人。王翡不足为惧,这侍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功力却是格外深厚,恐不好对付。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清一色的坤龙使,没有人出声,只沉默地将整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只等待教主一声令下。 人虽不及上回在坤龙府多,却显然都是身手了得之人。倒是比想象中的难缠不少,看来这坤龙教教主时日无多,也是孤注一掷了。 好在吕霆死了,那云澜也不在其列。这两人一使蛊虫,二身法诡谲,都是提防起来最麻烦的。 念及此,时素欢望向拒霜。 拒霜的手里执着巾帕捂着对方肩上伤口,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情,只是动作轻柔地将那淌出来的血一点点拭去。 见时素欢来看她,她才淡淡瞥了门外众人一眼,道:“这坤龙府我也闯得,何况这王府。” 话落,那执着沾血巾帕的手被轻轻执了住。时素欢轻声道:“此次,我定不让你独自受敌。” 拒霜微微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回握住了对方,俯过身去,耳边话语缱绻:“有素欢与我一道,便是龙潭虎穴,也是无妨。” “两位倒是情深义重。”教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了去,目光淡漠,缓缓举起了手,并不算响的声音便飘散开去,“传我教令,斩杀时素欢,活擒芙蓉娇。本教左右护法之列,虚位以待。” …… 雪光漫天。 夜色如霜。 拒霜坐在梅树下,指尖轻轻划拉着地上的积雪,触手冰凉,却软糯地将自己的手指尽自包裹进去。她自小便经常喜欢戳雪玩。如今那么多年过去,回到故里做少时的事,只觉得时光荏苒,岁月不过弹指间。 “白染。”耳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拒霜头也不抬:“宫主竟没跟着?” “她席间喝了许多酒,已经躺下了。”鬼判依旧是冷着脸,一身翩跹白衣在她身上愣是传出了沉重感。 “你一个人,莫不是跑来找我叙旧?” “我有话同你说。”鬼判早就习以为常对方的揶揄,兀自道,“听说你与坤龙教结了仇,那左护法死于你剑下,可是当真?” 拒霜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来,你倒是挺关心我。” 鬼判抿着唇没有应话。 “许是看我漂亮,想捉回去做教主夫人?”拒霜玩笑道。 “我知你不想将荣雪宫掺和进去,”鬼判的眉头拧了紧,“可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在玄剑派之战里侥幸生存,却不可能一直这样幸运。这坤龙教不比玄剑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你该知道。” 拒霜撑着树干站起身来,将裙袂上的雪沫一点点拍掉,话语轻盈:“谁说,我是一个人的?” 鬼判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护不住你。” “我不需要她护。”拒霜掀了掀眼帘,洁白的指尖在空中轻轻画了两下,一撇,一捺,空灵的声音在这雪夜散开来,“你看,我和她一起,恰好是这个人字,互相支撑着,没有谁保护谁,彼此依靠着,便足够了。” 言罢,她松开手,轻轻朝前面吹了口气,像是要将那无形的字吹散:“我又不是白缨那小丫头,需要你这般老母鸡护崽一般被人护着。”她笑起来,“等她再大些,不需要保护时,也许你会懂得。” 身上的雪沫一点点散落在雪里,月光明澈。 言罢,拒霜抬脚往屋里走。 “回来罢。”身后的声音复杂沉闷,像是压抑了太多的东西,“如今你仇也报了,了无牵挂。这荣雪宫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派,却足够护你一生平安。我们……都很想你。” 拒霜驻足,没有回头,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时间只会往前走,你可曾见过往后退?”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明月,一如数十年前般皎洁,“这话我便当做没听到,我是叛离之人,你不该再劝。” 言罢,她没有再逗留,踏着雪回了屋子,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鬼判久久站在雪中。 她低下头去,一眼便瞥见了梅树下的痕迹。 那雪中用手指划拉着,画了两个女子的身影,自一处高台往下坠,其中一人拉着另一人的手,衣袂翻飞,青丝拂动,没有画五官面容,却想也知道是谁。 鬼判眼底终于泄露出一丝痛楚,像是支撑不住一般,重重靠在了梅树上。 树上的雪花夹在些许梅花中,飘洒着被震落了些,落在了雪地上,也落在了鬼判的青丝颈边。 年少不知情滋味,待得情深已惘然。
第164章 触目所及,皆是血。 那血啊,在地上,在墙上,在身上,多了,便分不清是谁的。 时素欢和拒霜倚背而立,手上皆执着一柄剑。 一为鱼靈,一为霜落。 剑刺进肉里,有微微的阻隔,随即便溅出血来,不知疲倦,那人命也如草芥一般,成为剑下亡魂,不知几许。 杀得多了,似乎也麻木了。 时素欢的手微微颤着,目光却坚定,一如天上骄阳。 而身后的拒霜,白裙翩跹,如雪如冰。 守护,是远远比自救来得更有力量。时素欢想起很久以前,年幼的自己饮下那碗解暑汤,有人问自己:“那你想保护谁呢?”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她想保护的,是身后这个女子。 即便对方剑法身手皆高于自己,聪慧机警更是远胜自己,却还是……让她想护着。 这个女子心机深沉,并非良善,自己也老是被哄骗得团团转。然而,一颗心便这般沦陷下去,再也不得挣脱。 只因她知晓,对方总归是护着她的。 便如自己想保护对方一般,对方也始终在试着保护自己。 人生本是如此,不能事事顺遂,有些仇终归是要报,有些人终归是要杀,有些血终归是要流,有些伤害终归是不可避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那些小心翼翼的珍视与保护,即便不曾说,她也心知肚明。 右手挨了一剑,痛楚如潮水般漫过来,然很快那偷袭的人便被另一柄雪亮的剑封了喉,睁大了眼睛往后倒去。 “小心。”她听到拒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感觉到坐于高堂之上那个少年的目光,依旧在冷眼观望,等着她们力竭而死。 再厉害的一个人,时间久了,也会被一群蝼蚁折磨至死。 她如何不知? 然而,纵是今日死在此处,也不足为憾。 眼前坤龙使团团围上来,无畏无惧,即便是身下尸体成堆,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踩踏着同伴尸体攻上来。 也许……甚至不能算是同伴。 这些人面容疯狂,如同奉了无上神谕一般。 鼻间是比之前更甚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靴底早就积了厚厚一层,顺着门缝往外淌,沿着台阶滴下来,有人路过瞧见,闻着那血气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传十,十传百,王府外便围了不少人。 有好奇者爬墙探头去看,又脸色苍白地跌落下来,嘴里念叨着“好……好多死人……杀人了……”,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生怕殃及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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