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马匹受惊,倏地抬起了前蹄,马车剧烈摇晃了下,连着那哭声也跟着一滞。紧接着,就传来碰撞声,马车倾斜,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从车后滚了出来。 时素欢将斗笠从桌上捞过,飞身跃下时往头上一罩,遮了面容,落地时正巧接住了那从车后滚下来的新娘子。她脚步不停,已经重新跃过人群,消失在屋檐后。 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切发生得极快,直到目送那新娘消失,才有人恍然回神,惊慌大喊:“有人劫新娘啦!” 然而那失控地马落了地,已经飞快地往前冲来,一时之间将整个仪队都冲得七零八落,一时之间也追不了。 “快去报告王公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拒霜低头抿了一口酒,打量着街边热闹,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回来了。” 她这才偏头去看。 时素欢身后跟着个女子,头上戴着她的斗笠,身上衣衫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素黄裙袂。时素欢转头望向对方,柔声道:“暂时没事了,你还没吃饭罢?先坐下吃点。” 那女子怔怔望着容貌惊人的拒霜,半晌才回过神来,怯怯地摘下了斗笠。一张脸上犹自布满了泪痕,眼睛哭得红肿,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倒是生得清秀可人。 “谢……谢谢两位姑娘相救……”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和颤抖,显然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时素欢改坐在了拒霜身旁,示意对方对面落座,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同拒霜道:“她不会武。” 显然,救人的时候时素欢也存了一分谨慎。 拒霜没有说什么,脸上笑容依旧:“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樊香。”女子的声音低若蚊鸣,在对面坐了,也不敢动筷。 “不必客气,你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时素欢道。 闻言,那自称樊香的女子才动了筷,小口小口吃着。 “那王家到底是何许人?” 樊香小声解释:“是城里商贾大家王世重的独子,开了不少当铺和赌坊,家底殷实。年近不惑时才老来得子,唤王翡。这……这次就是要嫁给他。听邻里人说,这人极好女色,娶了七八房,不过好些都死了,我害怕……我爹欠了王家好些银两,他们便……便来我家将我抢了。” 拒霜的指尖轻轻抚过杯沿,轻声问:“你是如何认识的王翡?” 樊香低下头去:“那日家里……家里的粮快见底,我娘偷偷攒了些银两让我去买,路过摊边小贩的时候瞧见一支漂亮的玉簪,就忍不住停了会……然后就撞见了王翡。”她的声音抖得愈发厉害,声音里又带了哭腔,“他拉着我的手,说要送我……我怕极了,不肯要。他……他就将簪子执意往我头上插,说是……是定情之物……” 手里的筷子拿不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素欢弯腰去捡,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欠了多少?” “好像是三十多两……”樊香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鼻头都哭红了,“我知道两位姑娘是好意……可我晓得,那王翡定不肯善罢甘休……就算将银子还了,也不会放过我……”说着,她忽然从椅子上起身,便跪在了地上,“求两位姑娘救救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嫁……” 此话倒是不假,时素欢大致也能料到。她连忙去扶对方的手臂,将人拉起来:“无妨,先起来,我们从长计议。”
第160章 酒足饭饱,底下的热闹也散得差不多了。 王家报了官,却是连劫人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时素欢偷溜到王府时,便撞见那着了一身新郎服的王翡发了好大的火,一脚踹翻了一个护卫:“你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那王翡面色白净,身形圆润,眼窝凹陷,端的是一副沉迷酒色的模样。因为天气炎热,身上挂满了汗水,将红色的新郎服都了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汗臭味道。 护卫从地方爬起来跪着低下头去,瑟缩道:“是属下办事不利。” 王翡气不过,又是甩手一巴掌刮下去,将护卫的脸都打了偏:“没用的东西,养条狗都比你会看家!还愣在这里干嘛?赶紧给我去找!搜遍全城都给我将新娘子给搜出来!” 护卫的唇角淌下一丝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应道:“是,公子。” 言罢撑着膝盖站起来,挥了挥手,领着一队护卫又踏出府去。 时素欢见那脚步轻盈,应该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人,叹了口气,继续盯着那肥头猪耳的公子哥。对方显然动了手脚热得很,脚步不停地往屋子里走:“热死我了,这天是打翻了火炉还是怎的?真是一群不省心的畜生。” “公子息怒。”王翡身旁站着个小厮,手里拿了折扇在旁边挥舞着,脸上是讨好的笑容,“莫要为了这群畜生生了内火,小娘子跑不了。” “你懂什么?”王翡回头瞪了小厮一眼,神色有些狰狞,“若劫人的是个男子,这干净身子平白糟践了去,我还要来作甚?收破烂做好事吗?真他妈晦气!” 墙边的时素欢听得眉头紧蹙。 小厮微微一怔,连忙点头应和:“公子说得在理,这……还要继续找吗?” “找,当然要找!”王翡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屋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死也得是我王家的鬼……” 时素欢暗自攥紧了拳头,眼底泛起一丝寒意冷光,折身回了客栈。 客栈里。 拒霜端坐在窗前饮茶,目光眺着窗外景色,神色慵懒。不远处坐着樊香,视线不时落在门口,等待着前去打探消息的时素欢归来。 她总觉得,虽然屋里的女子看起来脸上笑容不曾离开过,另一位姑娘反而凶些,但却更好说话。许是对方太过貌美,反而让人添了些距离。 正局促间,耳边飘来拒霜姑娘淡淡话语:“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樊香连忙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应了:“回姑娘的话,上头有一哥哥。” “我听你说你爹是个赌徒,想来是不营生的,平日一家四口以何谋生?”这人并不看她,依旧是望着窗外,仿佛闲谈一般。 “哥哥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劳作,得幸娘亲年轻时学过些手艺,我们娘俩便在家编些小玩意,托隔壁奶奶拿去帮忙卖,补贴家用。”樊香说着便红了眼,“只是这些零碎家用平日也得藏掖紧了,若是被爹爹发现,必定要抢了去。” 拒霜终于收回了视线,回过头来,望向樊香,话语轻柔:“这王家给的聘礼不少罢?” 闻言,樊香的身体颤了颤,那眼眶里蓄着的泪便不受控制落下来。 拒霜也不劝慰,只倚在窗棂上瞧着对方哭了半晌,待歇停了些,才继续道:“你爹是赌徒,想来是手里拿了钱便行的。你娘呢,也一并收了?” 樊香怯怯地点了点头,又道:“娘她也是……逼不得已。哥哥看病需要银两,家里又掀不开锅。”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樊香惊了惊,下意识拿衣袖去遮:“爹爹他有时候赌输了会去喝酒,心里烦躁,有些许不满的……便会……会打骂我和我娘……” 闻言,拒霜神色依旧淡淡:“你爹好吃懒做,你哥形同废人,你娘又抢不过,平日还要一同挨几下打。即便是这次救了你,下回也保不准还是被再卖一次。我……”她的话语微妙地顿了顿,眼底涌上些无奈笑意,“我家那位虽是个热心肠,却到底是外人,究竟要如何做,还是得看你自己决断。” 樊香脸上有些茫然,哽咽了会,才低声道:“我……我只是不想我娘再受这些苦。”她说着,又自凳子上滑落下去,重重跪在地上,“两位姑娘都是菩萨心肠,务必帮帮忙!” “菩萨可不敢当。”拒霜垂下眸去,“其实有个简单法子,我们且将你送出城,这王家再家大势大,也不过是地头蛇,你自顾离开,他们手再长,也祸害不到你。” “可我哥和我娘……”樊香神色不忍。 “这聘礼还回去便成,横竖你人不见了,时间长了也当你死了,王家也不会对你家怎么样。”拒霜的身体微微前倾,“除非你家不肯还这钱。” 樊香俯下身去,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话语哽咽:“这钱……这钱……” “这钱早没了。”熟悉的话语响起来,随即房门便被推了开,时素欢蹙着眉踏步进来,无语地望向拒霜,“我去了她家一趟,正吃香喝辣呢,一部分填了欠债的窟窿,一部分拿去给别家下了聘礼,给她那病秧子哥哥娶妻。” 拒霜看起来并不意外,直起身来,自怀里掏出一块巾帕,抬手去替时素欢擦汗:“外面晒得很罢?” “还行。”时素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了句,并未阻止,任由对方将自己额头的薄汗擦了,见那樊香竟又跪着,叹了口气,“赶紧起来,怎么又跪上了?” 樊香神色颓败,像是失了魂一般:“爹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我被劫了……” 拒霜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时素欢,帮腔应了话:“怎会不知?总共就那么大个地方,早传遍了。” “怎么会……” 时素欢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去了一趟王家,如今怕是有些棘手。” 樊香到底是个女子,在乎清白名声,只是若是完璧归赵,即便是教训了王家,也难免被卖进虎狼窝里。 “你可愿意离开?”她问。 拒霜望了一眼樊香,伸手替时素欢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怕是不愿意。” 闻言,樊香痛苦地阖了眼:“我这条命是爹娘给的,岂能一走了之?何况我不过一介女流,也没有姑娘这般身手,独自一人又如何安身立命?” 时素欢听得眉头锁得愈发厉害,身手接过凉茶一口气喝了完,望向拒霜,颇有些头疼起来。这行侠仗义的事看似容易,不过动一动手,真帮出去才发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纵是武功高强,也难解这世俗的题。 拒霜探手过来抚时素欢的眉,忍不住笑了笑,又垂眸望向一言不发的樊香,沉吟一番,方道:“如今有两条路,你的人生便自己选。要么我给你些银两送你出城,够你暂时不愁吃穿,接下去该怎么安身立命自个挣;或者我将你送回娘家,顺手将那王公子解决了,至于之后的人生,那是你的苦海,我们渡不了。”她说完望向时素欢,柔声道,“素欢觉得我这般法子可好?” 人生苦海,贵人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自己的苦海还是要自己渡啊…… 卷五:两心知 null
第161章 思虑了一个晚上,樊香还是决定回家。 她的一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显然哭了一宿,早早就候在走廊,时素欢一出来,便作势欲跪。这短短一日,也不知跪了几次,时素欢眼疾手快地拽了住,无奈道:“樊姑娘有话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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