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撇开头:“坦白说,我今晚不想跟你发生什么。” 一开始是想的。 甚至又穿了成套的内衣内裤。 后来看南潇雪被人群包围着说话的那刻,她又不想了。 剩下的时间太稀少珍贵,她恨不得把一分一秒掰开,而身体的缠绵总让人陷入迷蒙的混沌,一清醒过来,一个小时就没有了。 “我有说要发生什么吗?”南潇雪捏捏她的下巴:“是你自己往这边想。” 安常坦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做过许多春梦。” 南潇雪瞥她一眼:“梦到什么?” “你真想听?” “听听无妨。” 安常轻环住南潇雪的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细语。 南潇雪渐渐红了耳垂,像战国玛瑙环上的一抹檀色。 安常放开南潇雪:“我说过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对你不是没所图。” 这么一说,倒真还有许多姿势没实践。 南潇雪:“那你现在……” 安常:“不不不我真不想。” 她一开始是见色起意,可这最后一夜,她却希望少些欲念,多些温情。 南潇雪走到卧榻边坐下,伏在茶桌上,露出的一片美背如洒满月光的雪地。 “如果把我当瓷瓶,你想怎么描补?”她道:“在我背上画来试试。” “这怎么画?” “你不是有个叫你宝贝的朋友是纹身师么?人体也是画布。”南潇雪伏着身道:“你知道文物修复也是一种创作,你心里想到什么感觉,你下笔就是什么感觉。” 安常何尝不知。 她曾经出过那样的事,伤怕了,不敢了,所以下笔总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修复出来的文物哪还有灵动的活气。 南潇雪伏在她身前,丝缎般的乌发铺了一茶桌,袅袅焚香缭绕在她发丝间。 安常取出许久不用的颜料。 “那我可真画了。” “嗯。” 许久未曾执起小狼毫,手感有些奇妙。 明明这支笔,曾熟悉得像她延展出的第三只手臂。 她调出的颜色都是深浅不一的绿,从艾绿到松绿,从琉璃到天水碧。 小狼毫的毛尖落在南潇雪的背上:“痒么?” “有一点。” “那我轻些。” “越轻越痒。” 安常笑:“那不画了。” “要画啊。”南潇雪一直趴着,声音听上去有种倦怠的慵懒,尾音拖长一点:“你吹吹。” 安常弯着唇角俯身,轻轻渡口气。 这样明明更痒。 她忍不住又在肩头亲一下,滑腻腻的。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我画好再叫你。” “嗯,你画你的。” 安常不再说话,投入进去。 她调了那么多绿色,落笔在南潇雪背上,却变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花团锦簇,是梨花,还是樱花?现实世界中没有这样的景象,这般的清雅繁盛只存在于安常的想象中。 她甚至都不知自己脑中存着这样的盛景,而当南潇雪提供了背脊当画布,却自然的流淌了出来。 她收笔,对着自己的作品端详了下。 “画好了?” “你没睡着啊?” “没有。”南潇雪问:“我能看么?” 安常犹豫一下。 南潇雪那种拖长尾音的语调又冒出来:“这可是我跟你共同完成的作品。” 安常笑了:“对。” 南潇雪好似她的灵感缪斯,她不能假装这幅作品不满意。 “那我用手机拍给你看,然后帮你擦干净。” “不。” “嗯?” “不用拍,也不用擦,等晾干后帮我把拉链拉上就行。” 安常默了下。 南潇雪要带着这一背碧色的花回邶城。 “晾干还要等好一会儿呢。” “那我们就待在这好了。” “做什么呢?” “看电影吧。”南潇雪提议:“你不是说有部电影从来没看过?” 安常一下反应过来。 南潇雪说的是那部《她比烟花寂寞》。 那张电影原声碟和CD机一起,是她大三时从颜聆歌那里拿到的生日礼物。 原声碟她不知听过多少次,那CD机里从未被她放入过其他碟片。 甚至因为怕破坏想象中对音乐的感觉,而始终不敢看那电影。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对南潇雪说。 可上次都没说,在今夜这般情境下,讲出来更显刻意。 她只是问:“你想看吗?” “想。”南潇雪道:“因为你从来没看过,我也没看过。” 好像会变成共同的回忆。 安常下决心:“好。” 人生是否就是这样,与一张张撕去的日历相反,是一张张往上贴补。 直到新的记忆掩埋旧的回忆,同一段旋律,同一部电影,从此换了不一样的味道。 安常掏出手机搜了下,这部电影有在线资源,但得收费。 “你有会员吗?” 南潇雪:“你觉得我有吗?” 她们这两个远离一切电子娱乐的现代人撞到一堆,也是奇妙。 安常:“等我注册一个。” 她爬上卧榻,绕过南潇雪坐到里侧,又把手机屏幕打横,点按全屏,靠住小铜炉放着。 电影里出现两个小小的女孩,一个娴静,一个乖戾。 南潇雪问:“你看电影坐那么直干什么?” “嗯?” “不累么?” 南潇雪为了晾干背脊上的颜料,长伏于茶桌,安常软下腰,靠在她身侧。 手避开还没晾干的那一丛花,搭在南潇雪腰际。 后腰的皮肤那么滑腻,触在指腹像一块微凉的玉。 电影里的小女孩还未发现自己的天才之处,大雨天跟着妈妈坐公交去学乐器,跟在被视为更优秀的姐姐身后亦步亦趋。 屏幕里的雨和窗外的雨下作了一处。 可牛津的雨和宁乡的雨是不一样的,牛津的雨落得那样实,淅沥沥的一颗就是一颗,而宁乡的梅雨季,雨都是像雾一样飘着,氤氲在空气中如细小分子。 裹着人,做了一个怎样朦胧的梦。 安常倚在南潇雪身边,一半神思投入进电影,剩下一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的一颗心涨满满的,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南潇雪腰际冷玉般的皮肤,在她手掌的温度下逐渐变得温热,又渐渐沁出层细腻的薄汗。 后来她发现那不是南潇雪的汗,是她的掌心在不停出汗。 鼻端是南潇雪的发香,她还用过那洗发水呢。 可那香气落在南潇雪发间和她发间是不一样的,混了南潇雪自己的体香。 “南潇雪。” “嗯?” 一九九八年的电影节奏不快,连南潇雪的语调都被拖得徐缓。 安常其实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只是想跟南潇雪说话,最后也只能叫了声南潇雪的名字。 南潇雪应了她,这就够了。 雨声。电影里的旋律声。发香。铜炉焚香。两人贴在一起皮肤冒出的薄汗。 也许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安常回忆起来,生命里也很难找到那般静谧的瞬间了。 心里本来充斥着雾一般的哀伤,却又难以抑制的弥散着淡淡喜乐。 她和南潇雪依偎在一起,好像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永远没有尽头。 肩膀放松下来。 其实安常并没有任何自己“睡着了”的意识,只是当倏然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清醒。 造成她忽然醒来的原因,是南潇雪从她身边离开了。 她揉着眼坐起来,见南潇雪正站在卧榻边。 窗外的雨竟停了,晨光透过木窗棱格投进来,南潇雪的旗袍已经拉好了,袅娜立在那儿美好得如同一场幻觉。 笑得很淡:“醒了?” 撩了撩披在肩头的长发:“我要走了。” 经过一夜,南潇雪脸上的妆几乎已经脱尽了,可她的脱妆一点不显脏,只是本身的清丽透出来,像一朵濯洗尽了灰尘的芙蓉花。 安常先是陷在那样一幕带来的震撼里,呆呆的问:“几点了?” 南潇雪踱过来,手轻轻落在她头顶:“马上七点了,商淇她们开车过来接我。” 安常很难描述那一刻心里的感觉。 沮丧,懊恼,失落,难以置信。可也许还夹杂着淡淡的庆幸。 最后最宝贵的近一小时,竟被她就这样睡过去了。 可要是没睡过去,她会不可抑制的、冲动的对南潇雪说些什么? 会是让她现在感到开心、将来感到后悔的话么? 会想要和南潇雪一起走么? 她怔怔的抬手摸索到南潇雪的掌心,握在手里。 陷在巨大的混乱里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而最后两分钟,就在她的愣怔中过去了。 博物馆门外,响起了低低的鸣笛声。 南潇雪:“她们到了。” 安常低头盯着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指。 “你刚才有睡着么?”她忽然问。 “没有。”南潇雪温声答:“我在看电影。” 对了,电影。 此时她手机还打横放在小茶桌上,靠着焚香缭绕的铜炉,不知何时被南潇雪按下了暂停,画面定格在女主角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眼随时都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剧情是如何进展到这儿的呢?安常一点也不知道。 “安常。”南潇雪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有种罕见的温和,像在哄一个不肯撒手的孩子:“我要走了。” “噢。”安常呆呆松开手。 掌心倏然一空,明明是盛夏,为何却感到一阵凉意。 南潇雪看她一眼,张了张嘴。 “别说再见。”安常忽道。 又喃喃重复一遍:“别说再见。” 她俩从此是两条再不相交的平行线,永远不会再见了。 南潇雪浅浅吸了口气,走到门边拉开门。 “喵呜!” 昨晚那只野猫不知怎的又在,南潇雪一拉门,她们互相吓了一跳。 南潇雪轻笑了声。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声响。也许是给安常的,也许不是给安常的。 她端丽的背影消失了,旗袍下摆摇曳出最后一片淡影。 她说过不喜欢送别,安常牢牢记在心里,所以只是呆坐着,盯着手机屏幕上女主角的那双蓝眼睛。 当博物馆大门被推开的嘎吱声传来,安常却一下子站起来。 然后,又缓缓坐下。 她追出去能做什么呢? 难道,她真能对南潇雪说出那句“我跟你一起走”么? 她默默坐着,垂着头,把手机拿到手里,电影点按退出,听着大门外车子发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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