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想了想:“我看网上说,马尾扎多了容易秃头。” 文秀英笑了:“你这孩子,才几岁就说秃头?” 可安常暗忖,好像相思的确容易让人脱发。 浑欲不胜簪。 晚上到片场,没一会儿,南潇雪也到了。 通常她俩也不会说什么话,甚至随着关系越来越深入,连对看都少了。 她照例坐在角落,盯着膝头的剧本,耳朵却在自动捕捉南潇雪的一切动静。 南潇雪在补妆。 南潇雪在跟田云欣说话。 南潇雪走到镜头前候场。 安常跟着从小凳上站起来,站到人群外围准备看拍戏了。 她前面的两个舞者在说:“哎真的好累,拍到现在,感觉体力都耗尽了。” “坚持住,还有不到一星期就杀青了,听导演组说,今天开始就要统计回邶城的机票了。” “是么?那可太好了,宁乡美归美,但真的太落后了,连杯奶茶都点不到。” “哈哈你就当一种体验吧,这样的小县城,估计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安常默默站着,眼神却一滞。 南潇雪正在候场,半扭着脖子听柯蘅说话,安常刚好瞧见她侧面,小小一颗红豆般的吻痕,从旗袍立领里露了小半出来。 怎么没遮瑕呢? 安常盯着看了看。 大概实在太小了,一整天过去,又已化的很淡很淡,就像南潇雪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若不是本就清楚端倪的人,一定不会注意到,连火眼金睛的化妆师也放过了她。 安常看着南潇雪和柯蘅在镜头前翩然起舞,演绎爱恨缠绵。 她们一个清冷,一个热烈,虽然刚开始爆发了野心之争,配合却着实默契。 一场舞毕,所有人自发鼓掌。 安常混在人群里拍着巴掌,眼却始终盯着南潇雪颈间。 那儿的秘密,只有她一人知道。 ****** 当夜,安常带了南潇雪一同去她家。 悄悄潜回房,见书桌上放着一份快递。 安常走过去拿起:毛悦多替她担心啊,求个平安符,给她发快递发的还是顺丰。 南潇雪瞥一眼:“网购的什么?” “不是网购,毛悦寄给我的。” “寄了什么?” 安常把盒子拆了,掏出一枚明黄色的护身符,对着南潇雪晃了晃。 “平安符?” “嗯,她去普照寺帮我求的。” “为什么?你最近碰上什么事了?” “她说我冲撞了神仙。” “嗯?” 安常凑过来,望着南潇雪:“说我要遭天谴。” 南潇雪反应了下,挑唇:“那你怕么?” “有什么好……” 这时窗外突然一声惊雷,雨势跟着转大。 本是盛夏将至的标志,发生在此刻却令安常一愣: 真来啊?劈死她啊?真够猛的。 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 南潇雪笑了,伸手捂住她双耳。 “我不是怕打雷。”安常听不清自己声音:“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她说不怕,南潇雪却没放,反而把她双耳捂得更紧了些,带来近乎耳鸣般的空音。 然后薄唇翕动,微吐几个字。 这才放开了她的耳朵。 安常默了下。 无法回应,所以,是不是只能以沉默装傻。 两人上了她的雕花木床,天色正是最暗的时候,南潇雪乌色的发与夜融为一片,丝丝缕缕又如逐渐瓢泼的雨。 安常脑子里想着,不知天井里的积雨,是否没过台阶一半了。 雷声和雨声明明那么激越,落在旖旎的卧室却变成轻舞的幔纱,把谁人的呼吸掩得沾了茫茫水汽。 她沉迷于自南潇雪背后进行的感觉,完全的拥覆,所以这一次也是如此。 动作一如窗外的雨,明明目的在于堆砌激烈,细看每一丝却在仿写温柔,以耐心裹藏野心。 南潇雪伏在枕上,枕芯里装的应是荞麦,每次稍一动,就引起一阵沙啦沙啦响,只得控制自己不要轻蹭过枕面,而此刻的自控,比任何舞台都更难。 闪电划过,安常凝眸,望着南潇雪某一瞬间,只为她一人窥探的神情。 良久,手指刮了一下那濡湿的蝴蝶骨,似是安抚。 指尖轻移,化为笔触。 一笔,一画。 南潇雪反应过来,安常在写四个字。 她方才捂着安常双耳才能道出的那四个字。 先前尚能自控,此时背脊的痒传到心底变为涩,反而忍不住微动了下,惹来荞麦枕发出一阵沙啦声响,还好又被一阵落雨所遮盖。 这样的雨夜,遮掩的还有怎样的心思。 她们都明了,却无法言传。 她得捂住安常耳朵才能吐露。 而安常只会在她背上默写文字。 如若挑明,可能带来的结局,她们或许都无法面对。 雨停了,南潇雪在最后一抹夜色掩蔽下离开。 安常送她走后,又倚着门框站了会儿,一转头吓了一跳,发现文秀英正盯着自己。 “外婆,起夜吗?” “天都还没亮,你在门口干嘛呢?” “我……睡不着。” “怎么了?”文秀英顺着屋檐绕过天井,走到她跟前,探手摸了一下她的头:“不舒服?” 安常心虚,往后躲半步,不知自己身上是否还沾着南潇雪的香味。 文秀英只是问:“怎么出这么多汗?发烧了?” 安常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 心在发烧,人却清醒。 她轻推着文秀英的肩:“外婆,我没事,你快去完洗手间再回去睡会儿吧。”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什么事都不愿意讲。” “真的没什么事啊。” 或许她这么寡言,就是觉得有些事讲出来也解决不了,那还为什么要讲。 一场夜雨后,白日里难得露出明晃晃的太阳。 安常下午在苏家阿婆的染坊帮忙,从染缸里捞出一匹匹布,挂在高挑的竹竿上晾干固色。 苏家阿婆一拍她肩,她吓一跳。 “傻孩子,盯着太阳看什么呢?也不怕晃眼。” 安常笑笑:“有点走神了。” “你从小就是,跟别的孩子一点不一样,不吵不闹,好像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别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来到片场,发现格外忙碌,不知是否因为要杀青的缘故。 倪漫找到她:“安常,给,今晚的场次表。” 塞给她又匆匆走了。 安常坐在角落翻了翻。 很奇怪。 今晚都是南潇雪和柯蘅两位主角的戏,而不像之前,都是主角与配角的戏份穿插。 她茫然的抬了一下头。 对剧组太不了解,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人连走路都是一溜小跑,她跟谁都不算熟,也不知道问谁。 想了想,给毛悦发了条微信:【拍戏一般都是主角和配角的场次穿插着来对吧?】 【啊?应该是吧。】 【那突然连拍主角的戏份说明了什么?】 【宝贝你说什么呢?你是说我女神的舞剧吗?】 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毛悦也不过是南潇雪的粉丝,哪可能对拍戏现场那么清楚。 要不还是问牟导吧。 刚站起来却被人一撞。 是柯蘅助理,赶紧伸手扶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安常站稳:“没事。” 助理越过她匆匆跑到柯蘅身边:“蘅姐,那天确实没办法了,最快只有第二天早上九点半的。” 柯蘅拧眉之间,安常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意识望向南潇雪。 当南潇雪回应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直接。 南潇雪发现了,难道其他人发现不了? 她挪开眼神。 南潇雪的心揪了一下。 “雪姐,可以去候场了。” “来了。” 南潇雪走到镜头外站定,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中又望了眼。 安常混在里面。 眼神里的茫然逐渐消退,素来的清冷混着一点点倔盖上来。 南潇雪意识到,如果她不主动找安常说这事的话,安常永远不会开口问。 拍完这场戏,南潇雪让倪漫把安常叫过来。 安常站着,她坐着,因方才跳舞出了汗,此时肩上披着张薄毯,双手捧着的保温杯里装满热白开,飘出氤氲的热气。 身为舞蹈演员,身体就是自己最重要的武器,必须时时小心照料。 安常盯着杯中不断冒出的热气,飘飘荡荡往上移,一直移到南潇雪下巴,眼神又落下去,去追杯口重新冒出的一丝热气。 就是不肯看南潇雪的脸。 因为经常要商量镜头的事,她俩这么相对,倒并没显得太突兀。 很多人匆匆从她们身边跑过,瞟一眼,眼神又很快的飘走。 移动衣架的滚轮声。挪碳素灯拖动的电缆声。搬动滑轨的刮擦声。 片场是狂乱的大提琴,她俩之间是越绷越紧却始终没用到的那根弦,吊着人的神经。 直到南潇雪开口:“这件事……” 可笑的是现场真的太吵了,她根本听不清南潇雪说话,不得不凑近一步:“你说什么?” 南潇雪顿了顿。 她想过今晚散场之后再跟安常说的。 在安常静谧的卧室,或者她民宿的房间。 但总觉得那样的环境更难开口,片场的嘈杂反而给她一些底气—— 世界这么忙乱,情绪上的事,是不是就不算太大的事? 她指指旁边倪漫跟她对剧本时常坐的一张小凳,安常看了眼,坐下了。 这样两人离得更近一点,她说话也不至于太过费力。 安常为了遮盖耳后的吻痕,这两天头发披着,微埋着头,露出中间雪白的一条发缝。 让人想起夏天断开脆生生的莲藕,又或者莲子去芯时剥开的内里,又或者粉糯糯的菱角,一切清甜的水生植物。 安常的浑身都透着这样的干净。 南潇雪定了定神:“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但我想了想,还是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安常白色帆布鞋尖在地面摩擦一下。 安常多聪明啊。 早都明白了。 南潇雪还是讲出来:“柯蘅下一部电影,合同那边出了点问题,必须提前半个月开机。” “本来《青瓷》还有六天拍完,但柯蘅三天后就要无缝进组,所以和田导她们商量了下,还好,剩下我们俩的对手戏,稍微赶一赶,三天之内也能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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