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马上就拍完啦,等回了邶城,我一定一天喝它个三杯,其他什么都不吃!” 安常坐在一旁,垂眸盯着膝头剧本上的小铅字。 一杯奶茶出现在她视野里。 抬眸。 倪漫一手拿着杯桂花乌龙递向她,另一手拿着杯黑糖:“要哪个?” 安常迟疑一下。 倪漫小声说:“按你自己的口味选啦,她不喝奶茶的。” 安常笑笑,接过那杯桂花乌龙。 她的心思,有这么昭然若揭? 倪漫看着她噗一声插入吸管,实在没忍住走近一步,声音越发压低:“你们怎么了?” “嗯?” “你和她,是不是吵架了啊?” 倪漫眨眨眼。 暧昧的第三人称代词。 可安常与南潇雪,又哪是能吵架的关系? “没有啊。” “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不去?淇姐还问我知不知道你俩怎么了。” 安常拿吸管搅荡着杯中的奶茶。 商淇想问。 倪漫想问。 倒是当事人南潇雪,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抱歉啊,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我们也不是八卦,就是以前确实没看雪姐这样过。” “没有。”安常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牟导在南潇雪身边叫:“安常,能过来一下么?” 与舞者有关的空镜,要与舞者本人商量,《青瓷》精雕细琢,这是例行流程。 倪漫偷瞄安常一眼。 安常端着奶茶走过去,表情还是如常的清淡。 导演问一句,她答一句,没比平日更热情,也没比平日更冷漠。 南潇雪静静听着,话不多,间或插两句,都很能说到点子上。 安常与南潇雪接触得越多,就越确认她有着惊人的艺术直觉。 商淇踱到倪漫身边:“问出她俩怎么了吗?” “没。” “够奇怪的。” 说两人闹别扭了吧,看她们相处又好像一切正常。 说两人没事吧,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直到事情聊完,牟导吸着奶茶打算走开,南潇雪忽然问一句:“奶茶好喝么?” “好喝啊!南老师请的能不好喝么!诶南老师自己没拿一杯?要尝尝么?我这杯喝过了,不知还有没有多出来的……” 安常微垂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奶茶。 她这杯还没喝过。 若是这时,她邀一句,双手捧着剧本的南潇雪是否便会勾着纤软腰肢,如晚春柳枝般柔柔俯身下来含住她杯中的吸管,就像上次吃她手中的橘瓣一样。 只要南潇雪微微咂舌,道一声“好喝”,她再顺理成章接上:“那我这杯就给南老师了。” 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什么端倪。 但这样旖旎的一幕只发生在她的想象中,现实里,南潇雪轻描淡写的答了导演一句:“我不喝,我就问问。” 便转身走开了。 好像真只是在问奶茶好不好喝一样。 安常走回墙角,马上要开拍她也懒得再坐下,背着一只手靠住墙,吸着手里的奶茶。 微微凉了。 而奶茶和咖啡一样,一旦凉了,甜味或苦味急剧消解,只剩后味里浓浓的酸。 酸味最狡猾,会黏在人的牙根和舌根。 一直到今晚场次拍完,南潇雪跟倪漫说:“你先回民宿吧,我去散散步。” “雪姐,这大半夜的……” “没事啊,天都快亮了。”南潇雪道:“离开宁乡两天,得把角色感觉再找一找,不能在快结尾时掉链子。” “那好吧。” “潇雪。” 这时田云欣走过来:“累不累?有精力再开个会么?眼看快收尾了,我们把场次进度再捋一捋,看看有没有哪些场次还不满意的、需要补拍的。” “好。” 田云欣带着南潇雪与柯蘅,同一些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开了个短会。 南潇雪扫一眼,安常并没留下来。 这样的场合便是——若安常自己想留下来呢,也说得通。 若她不想,也大可以先走。 南潇雪很微妙的撇了下唇角。 商淇和倪漫对视一眼。 散场的时候,倪漫问:“雪姐,都这个点了你还要去散步啊?” “嗯,这下天真快亮了,你越发不用担心了。” 南潇雪一个人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其实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为了找准角色感觉,不知多少次一个人深夜漫步在宁乡。 宁乡那么小,小得像一个轮回,所有石桥、灰瓦、竹编灯笼,都反反复复出现。 南潇雪慢慢踱着步,踏上石桥,想着收尾的那几场重头戏。 以至于她从桥上不经意的一抬眸,桥下连廊边的安常,好像是突然出现似的。 倚在廊边,纯素颜的一张脸,此时夜色渐淡,却又还未对晨光举手投降,一片灰蒙蒙的混沌里,倒显得那张脸格外醒目。 清淡淡的,像整座宁乡。 南潇雪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 踱到安常身边时,她想,若是安常不叫她,她便这么径直走过去。 可安常笑了,低着头笑得很轻,微露出一点白白的齿尖咬了下唇。 南潇雪向来觉得安常好看。 不是娱乐圈见惯那种咄咄逼人的好看,而是丝毫没有攻击性,清淡得让人感到安心。 安常道:“还以为你会躲着我。” 南潇雪:“难道不是你躲着我吗?” 安常半垂眼皮瞧着地面:“生气了?” 为她没去邶城的事。 她一手扶着廊柱,从南潇雪看不到的角度,指腹摸索着木质略微粗糙凸起的一块。 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样一个答案。 偏南潇雪开口反问:“你是希望我生气呢,还是不生气?” 安常指甲抠进小小裂开的一道木缝:“我问你呢。” 南潇雪静静看着她。 有人说时光如河,其实时光也如雨,都是点点滴滴,在人不知不觉间流失。 安常的一颗心充盈、充盈,如雨中倔强升空的气球。 直到南潇雪说:“我没生气。” 那颗气球终于“砰”一声爆裂,迸开的水劈头盖脸溅人一身,凉丝丝的一颤。 直到这时安常才确认,其实她内心最深处,是希望南潇雪生气的。 可那是感性上,理性上她只挑了下唇:“没生气就好。” “嗯。”南潇雪淡然点了一下头,向前迈去。 手腕却自身后被人握住。 “去哪啊?” 南潇雪回眸,安常原本低着头,此时又抬起,对上南潇雪的一双眼,也不躲。 南潇雪把话挑明:“如果是因为舞剧快拍完了、我快离开了,你想开始疏远我,我理解。” 她轻轻想挣开安常的手。 安常却把她手腕攥得更紧一点,顺势把她往前一带。 两人因这惯性贴到一起,呼吸交缠,又被雨模糊了本就混沌的边界。 连廊的屋檐挂下淅沥的雨滴,安常压低声:“我听你跟倪漫说要去散步,便一个人先出来在这等了你快一个小时,难道就是为了疏远你?” 她直接吻了上去。 在她们的一吻之间,夜色逐渐消退,昼色渐明,像把一块原本罩在她们周身的黑色绒布渐渐拖走,安常是永远做不好准备的演员,带着怦然的心跳,将自己真实的渴念暴露无疑。 她也想南潇雪。 前夜强行按捺下飞去邶城的冲动,尽数化为此刻的吮吻。 夜色渐退又如何呢,清晨的宁乡是一方空荡荡的舞台,除了她们这两个失眠的演员,所有人都已沉睡。 无论她们如何放肆,都不会被人围观和打断。 安常问:“去我家么?” 南潇雪牵了一下嘴角,那儿已被安常吻得微润。 安常觉得她误会:“不是一定要做什么,我就是……” “……想跟你待在一起。” 南潇雪望着安常的嘴角,也同她一样潮润的软糯。 她一手托住安常侧脸,拇指指腹印上去,轻柔的摩擦一下。 唇边的笑意浮出,她以往是不常笑的人,直到这时方才领悟,原来某些笑容里可以裹着涩,形成一组对立的反义词。 安常的行为也是这般。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一边克制,一边放肆。 安常敢于沉沦,源于她的清醒。敢于在宁乡放肆,源于离开了宁乡她一定会克制。 她只会在宁乡连廊下堵住南潇雪,却绝不会飞去邶城。 南潇雪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她该放心么?可为什么空落落的迫切想要抓住些什么。 安常的唇角被她揉抚,觉得痒,抬手握住她手腕。 可她是最顶尖的舞者啊,手腕和腰肢都那般柔软,反手一扣,就握住安常的手:“如果,我就是想做什么呢?” 牵着安常往桥上走去。 “不去你家,去我民宿房间。” “为什么?” “你外婆应该已经起床了吧,你真要这时候回去?” 安常默默跟着,脑中思忖: 或许民宿房间更好,候鸟暂歇之处,无人会久留。把露水情缘的意味点得更分明,是否心思的妄念便被压制得更彻底。 却忽听南潇雪道:“其实民宿房间不够好。” 不好在哪里?不够奢适还是不够敞阔? “我叫你去邶城,本打算让你去我家的。” 安常心里一跳。 南潇雪的家与她家不同,不在宁乡这方避世的桃源,而在南潇雪存身的真实世界。 那里有舞台,有聚光灯,还有数不清的闪光灯与关注。 安常终究是个胆小的人,她的肩膀太纤薄,接不住南潇雪这句话的分量,只是扣紧了南潇雪的手指。 有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她的沉默换来南潇雪的沉默,是否也印证那样的一闪念,只是南潇雪的冲动而为。 两人相携踏过被时光磨损了边角的旧石板,绕到民宿后门。 这时间唯一有可能在这碰到的,是商淇。 商淇来回来去踱着步,细高跟鞋发出轻微的踏踏声,打着一通商务电话。 没工夫说话,只冲她们一扬手,让她们赶紧上去。 她指间夹的一支万宝路缭绕着烟,南潇雪牵着安常的手也没放,走上楼梯才发现,明明隔得那么远,安常的脸却好似被那阵烟熏红了。 “害羞了?” 安常不讲话。 南潇雪伸手在她后颈上捏了一把。 拿着房卡,晃悠悠也不急着去刷那电子锁:“害羞了,就先走。” “现在下楼,商淇只当你是送我回来,还觉得你天真无邪,克己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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