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白纸黑字的法条,全国内彻查一遍,抓个上千万的人,有这个能力?就算有,又何必?谁不都是在讨生活。 “公检法到不了的地方,你们所谓的‘私力救济权’,已经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了。可你不也清楚,那种东西,完全由人情左右,所谓‘公平’能做到哪个地步? “所幸用于执法的科技也好,经验也好,一直在进步。既然有办法消除这种地方势力,将维护公平的能力渐渐收归国有,就一定会往前推。做这样的事,才是我们这种人的职责。 “任老板既然能在燕京立足这么些年,她能不懂其中的道理? “那时候急流勇退,让一个在现代普法环境下长大的年轻人接手,说到底,不过就是求个转型,也求个‘既往不咎’罢了。” 任蓝暗自深呼吸着,这些话她完全听得懂。可她也知道,这些话本不该由是雪跟她说。 “因而,现在虽然看上去是‘既往不咎’,但如果想完全拆解掉家母从前的势力,您也可以很快做到。” “不不不,我可没工夫也没兴趣威胁你,令弟交的‘投名状’已经够坦诚了。” “那么……看来,您办公室真的没有装监控。” “嗯,这思路才对嘛。” 任蓝定了定神,她相信这句。因为就凭是雪刚刚的发言,即便对仕途没多少影响,被上级请过去喝一壶也是必然的,所以,对方没必要留下什么证据。 于是,任蓝终于问出了最开始想问的问题:“吴缺、王广路之于张古夏,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听懂了呢。” “在下不擅长猜谜。” “好,那我说清楚一点。任老板之于我,就是吴缺之于张古夏,明白了吗?” …… “诶?老夫人之于是局长,就是吴缺之于张古夏?什么意思啊?” 茶炉的炭火又点了起来。 从任蓝中途带着档案袋,来到温起这里后,他就一直一头雾水。而那边的闻山白呢,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另一块老松烟墨,对着砚台比划了好几圈。 “低情商的说法呢,读作官商勾结,互相利用。高情商一点,则是群众需官方照应,官方需要群众做基层工作,一起建设美好社会。”闻山白半开玩笑地解释了一下。 可温起还没明白更深层的意思,补充问道:“可老夫人,和吴缺……根本不是一样的人啊?” “你是想说老夫人公心多于私心,而吴缺此人正好相反吧?只是是局长的意思,是说私德高低不影响处在社会中的作用。她果然还和之前一样,对感情牌完全免疫,说话都不留情面的。” “啊!你是说……任家同样为是局长做事,但她却是制度派?即使人能为己所用,也都按照规定一视同仁?”温起捏起下巴,仿佛又开始算命,“慈不掌兵、善不为官……听上去是个很理想的管理者状态,不过……她本人应该很难有朋友吧?” “满分总结。”闻山白点点头,朝他比了个赞。 ----
第65章 【第64章】今朝她负天下,问昔年让梨时 北极圈内,在地平线上打转的太阳,正一日一日从极夜走向极昼。 雪山之下,流水清澈泠泠,送着凋落松针,一步步远行。冷红色的朝阳与还未蓝透的晨天平分天下,落在波光之上,折进小屋窄窗。于是,玻璃制成的壁炉口,自冬日的沉寂之后,再次跳动起了火光。 在这里,时间走得越来越慢,却有什么老得越来越快,快过朱颜辞镜花辞树。 “……是山白啊。你还好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阿芊很少和我说起她的朋友,你是唯一的一个。 “也没什么,渐冻症都这样。 “有护工照顾我的。你看,我现在说话不还很利索吗?再说,北E洲这边也算清净。 “嗯,清净和死寂是同一回事,只看怎么想。 “你……打听过她父亲的事? “是吗…… “……真的谢谢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那些年啊…… “我有很多借口,说自己身体不好总在住院,或者忙于创作,急于在画界打出一点名声。 “很多很多借口。大概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想证明一件事的合理性,就能编出无数个借口,自欺欺人。 “你后来,是不是也听说过很多关于张古夏的花边新闻?但你仔细看,那些事的时间,是不是都在1998年以后? “是真是假我可不清楚,得问他自己了。 “我们是85年离的婚。嗯,那时阿芊刚出生。 “离婚是我提的。 “那时候的社交啊,无非是酒桌沉浮,或者礼尚往来,一地鸡毛。他又是走仕途的人,总要带着我去做所谓‘撑场面’的事。 “回到家,又是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为这八个字的虚荣,浪费了多少东西。 “你问98年? “得说说阿芊了。 “她能上幼儿园后,我就将她一个人留在了乡下。所以她小时候,带她的只有一个寡居半生的老太太,一个人很好的老太太。 “原来她和你讲过啊。 “嗯,93年初,老太太走了,我只好把她接了过来同住。 “阿芊是个很听话懂事、安静可爱的孩子,至少在表面上,或者我们这些大人口中,是那样吧。 “最开始…… “或许,不知道是哪个邻居说了些闲话,说她从未谋面的父亲是个大官,而我是他的情妇,所以‘没名没分’。 “她问了一句是不是,我没回答。不知道怎么解释。 “其实那些年,张古夏也会寄不少钱过来。 “嗯,我确实只收了能抵阿芊学杂费的部分,其他全退了回去。可阿芊,只知道我会定期去取钱,又加上邻居们的闲话,大概有了些不好的认知。 “但你知道,她那样安静的孩子,之所以安静,通常是觉得周围的人不友善的。这不友善的对象,甚至包括我。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98年,我偶然得了闲,带她去刚繁盛起来的沪海城玩。 “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很快乐,那就是在最高的电视塔上,吃着甜甜圈,看满地的人比蚂蚁还小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那时是真的开心,还是有一种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扭曲心。 “事情发生在当天晚上。我得知情况时,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事情的确很惊人,要不是你问,换个人我都不会去想。 “是的,警察到现场时她甚至还穿着那个人渣的短袖呢,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即便知道最糟的事没有发生,我还是想杀人,只是被警察们拉下来了。 “案子办完,我都以为是趁我睡着时,她偷偷出去玩,被别人拐走的。 “可后来,我在审讯室外,看见了张古夏。 “不,其实整件事都是阿芊自己一个人谋划的。张古夏反而是来收拾烂摊子的那个。 “她大概是从我收钱的往来信件中推出张古夏的地址与职位的,但别的我实在想不明白。比如她怎么知道那个人渣是张古夏的政敌,还准备下手阴张古夏的。 “甚至,回想起来,有很多细节也让人担忧。比如我想着带她去沪海,是因为她那学期末的剪贴作业,做了电视塔…… “对啊,她那时候才13岁啊。 “或许我早该习惯了。 “你知道吗?她一年级头一回考试时,用十分钟写完试卷就匆匆跑了出来。我问她为什么?她给我看刚抓的一只停在考场窗外的蝴蝶。可后来试卷发下来呢?依旧是满分。 “我应该夸一句她真棒,蝴蝶也很好看,可惜那时我还不懂……” “她太聪明了,聪明到我很难理解她。问她为什么时,她总会反问,自己是不是很厉害? “(长叹一声)…… “她和张古夏之间的事,我知道的确实很少了。 “她高考那年,我尝试挽留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考南方一点的学校,可她还是直接报了分数最高的辟雍大学。 “她说燕京是‘天子王城,权力中心’。 “我说,你从前会愿意体谅我的。 “她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孔融的故事。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让梨,而是他晚年写的‘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像故意气我一样。 “世人对孔融从孝悌标杆到口出狂言的变化,通常有三种理解。一是说这话时,他父亲新丧,为了劝自己看开点;二是他不愿和权利集团合污,故意装疯,亦或野史,当不得真;三是他在进行一种哲学反思,反思忠孝是不是应该的。可对于陆芊来说,有第四种解释。 “那就是她小时候很聪明,知道怎样讨周围人欢心,来换取自己的利益。所以将被自己讨好的对象,那些成天夸赞她懂事的大人,都当作了傻瓜和木偶,给个指令就有相应回报,就像她站在高塔上看那些小人一样。 “而等她不需要再讨好别人时,真心话就可以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了。 “人心这东西,原来就是复杂的。 “想来也不只是这一次。 “她从前提起王维时,也是不屑。至今人们还说那是‘诗佛’呢,可‘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权。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负我人’的,不也是他吗…… “所以,我一直很佩服你。连我都没能拉回来的阿芊,却在你身边,好像学会了一点真心待人的意思。 “不,不只是那些。因为你和她一样聪明,但和光同尘一些……应该说智慧吧,可阿芊只是简单的聪明…… “对了,最后那几年她真的很开心。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的画室,墙是透着白的明黄色,是她最后一次来看我时,和我一起刷上的。 “她说那是山上下了雪后,阳光穿过云层的颜色。 “现在想想,有点像你的名字。” …… 阿极和肃衣那边。事发突然,调配合适的飞机就花了一天多的时间。 那段时间里,肃衣大部分时候都躺在那辆车的后座,时而清醒,被人投喂一些袋装流食,时而进入短暂的睡眠。 对他来说,所有过程都是很新奇的体验。比如在第一次睡醒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横了过来,而身下的座椅已向后平展开,充上了用于支撑新结构的气体,变成了一张“床”。那种躺感就像……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了似的。 可惜他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撑他看明白周围发生的所有事。 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除了那个特别的座椅,就剩刚上飞机那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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