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那一身,原本放人海里并不起眼。但这地方,处处都是人精,但凡看出她的肤色或发型,都瞧着扎眼。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好像不知名的角落里老有眼神在看着自己,不怎么和善的样子,只得默默低下头,快步赶路。 直到她根据拿到的地址,寻到某个店铺附近,才停下来,四处张望。 谁知还没确认接头人是谁呢,就见不远处一个算命摊子上,一个假瞎子模样的家伙“唰”地一下窜过来,将她拉进了一个胡同里。 站定一看,嘿,果然是老师说过的那位。 “嘿嘿,杜先生。”燕关雪笑了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那个被她称作杜先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伸出一根手指,蹭下小墨镜,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这小道士也太张扬,万一被人看出来路,别说你们以后没地方销货,我这摊子也要玩完。” 燕关雪伸手摸了下后脑勺:“抱歉,我……” 她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呢,就又被拉着往胡同深处走了几步。 只见这杜先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包裹,蹲在地上就摊了开来,再一瞧那包裹里面的,什么帽子、烟斗、假胡子……全都是一堆奇奇怪怪的行头。 他翻了翻,从里面挑出根木簪子,还有一顶黑色宽沿小帽,抛给了燕关雪:“拿去,挽个发髻也行,下次来装成男人也行,别这么……啧……”一边说还一边摇着头,像看个白痴一样。 想来萧道尚是让这徒弟自己出来闯闯,也得亏杜先生这人靠谱,没有骗她的意思。 燕关雪忙点头收下了这两样东西,塞到遮篮子的布下面,顺手又把酒拿了出来:“那杜先生,要验个货吗?” “不用,我和你师父都认识多少年。” 他这么说着,麻利地收起酒罐儿和行头,一通乱塞,就不知塞到身上哪儿去了,给燕关雪看得直呆住。 可那杜先生似乎没兴趣给她解释这些,收好东西后,只将一堆不知哪国的银币和碎银子拍到她手心里,就没多话,又回他那算命摊子去了。 (3) 燕关雪没有去看杜先生离开的背影,而是转身,往胡同深处多看了两眼,觉得那地方好像有什么人。 她自知没有当地所谓的江湖经验,但就跟踪反跟踪的本事,还是在河梁学过一点,有没有人跟着还是能准确判断的。 对那个跟踪者的感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回忆了一下,没错,好像就是杜先生将钱拍给她时,那边有个人从转角处探过来看了一眼。 这么说来,是想劫财? 可这种事,杜先生应该也看得出来才对,不当场点破,难道是想考验自己? 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她这么想着,马上有了一条应对思路。反正这是个死胡同,要是出去了,或偷或抢,防不胜防,何如现在就揪出来,打一顿算了。 可后来事实证明,她还是想歪了。 杜先生确实没把那人当回事,可是那个人吧…… 燕关雪一步一步往胡同深处走去,也能感到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转过一个弯,面对面地将这潜在的贼逼到墙角,她才愣住。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看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身上倒也不脏,穿着个旧式旗装,还梳着一个看上去挺奇怪的旗头…… 要说具体哪里怪……燕关雪一时也说不清。 她来燕京前,功课也是做过的。其中自然有关于满族的文化资料,对他们的服饰和如今的发展趋势也有一点了解。 要说任何一个王朝,到了末年,贵族穿戴都会愈发繁复精致,用表象的华美去裱糊愈发不值钱的地位。 但无论是早期还是末年,她却没见过眼前这样的款式。硬要套个形容词的话,可能就是……“不地道”。或许还有什么其他意思,但她一时没想起来。 “你做什么?” 对方先开了口,声音里有几分不屑,听发音,竟然是标准的当地官话,像是读书人家的姑娘。 燕关雪这时候还没按杜先生的意思换个发型呢,所以这姑娘也像看着个怪人一样看着她。谁都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尴尬的面面相觑持续了好一会儿。 想着她都发话了,下面是不是轮到自己,燕关雪纠结着,以萧道尚听了马上就想把她逐出师门的耿直,开门见山问道:“你是贼吗?” 那姑娘立刻便笑了,只是那笑容很冷,所以燕关雪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中。 姑娘顺手摘了便宜假旗头,抱在怀里,反过来问道:“这位小姐倒是有趣,打扮成个乡下妇人模样,来这花街柳巷,只为抓贼吗?” 诶?所以说这是默认,还是回避了啊? 燕关雪似乎出了些冷汗,她想起来刚刚忘记什么了。没错,这姑娘应该根本不是什么满族人。 如今这个地界,鱼龙混杂,怎么偏偏忘了,还存在卖笑这个行业啊。还听说这个年头,汉人女子如果扮成旗人模样,身价可以开得高些…… ……原来竟是个可怜人吗…… “呃不是……我是说……” 见她支支吾吾的,欲走无门,那姑娘却接着掩饰道:“说我是贼?人都有各自的活法,而今是落魄了点,却还不至于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倒是你这样的富贵小姐,可别再这样大着胆乱走,万一失了足,说不定混得还不如我……” “你其实……还没干过这行吧?今天第一天?”燕关雪问得小心翼翼。与此同时,也好像听到了其他声音……是谁的肚子饿了吗?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对卖笑这行有个基本印象。从业者大都是年纪很小便被……可眼前这位看着,也二十岁上下了。再说这一身行头还很新,不像流落风尘多年的人,话里又有那么几分傲气,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谁知道那姑娘接着反问道:“小姐是行家咯?” 令燕关雪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就在那时,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走上去拉过那姑娘的手,就往胡同外走去:“哎,说那些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这都快中午了,我是想去找个地方吃饭来着,一起一起,我请客。” 那姑娘没什么力气,当场就被直接拉走,心里还道这人心是有多大。 却不知道燕关雪当时想的是,既然钱有可能被偷,不如直接请小偷吃个饭,还能尽量控制损失。 见这两人从胡同里出去,杜先生又蹭下自己的小墨镜看了半天,更不明白这是哪一出了。 但……哪个饿人和白饭过不去呢。 燕关雪拉着那姑娘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饭馆坐下,又随便要了几个菜,埋头便吃。她心里想着,这下好吧,我都请你吃饭了,应该不至于再偷我了吧?我看上去还像个好人吧?盗亦有道对不对?不会恩将仇报对不对? 那姑娘倒是没推辞,只是这饭吃着吃着,看燕关雪的眼神就慢慢变了。 她想眼前这人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嗯……什么来着? 看着燕关雪饥不择食的样子,她有一点怀疑,怀疑她们两个当中饿了两天没吃饭的到底是谁。又考虑到自己遭难出来,混个营生,遇到的头一位客人,竟然是一位姑娘,也有点不知所措。 眼见着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她低过头来,想起那个词,轻声问了句:“小姐,你刚刚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会是……有磨镜之癖吧?” 直问得燕关雪差点把饭给喷出来。 她灌了一口水,没想到误会如此之大,忙红着脸解释道:“我就是请你吃个饭,这样你不就没理由再……拿我钱了吗……没、没别的意思……” “……哦。” “哦”?燕关雪这次听懂了,绝对是默认啊默认,她刚刚是真的想偷自己啊! (4) 将近傍晚时分,院门吱吱啦啦响了一声,萧道尚在里屋就听见了,一边朝外走着,一边扬声问道:“小东西回来了?怎么样这趟?没被别人拐回家啊?” 她一边问着,一边还期待着看看燕关雪的倒霉相。谁料走到院子里,被来个惊吓的竟是她自己。 燕关雪这一天走下来,不但分毫没伤着,还牵着一位姑娘的手进来了。 萧道尚一见那姑娘打扮,就猜出些什么,猛吸一口冷气,瞬间破了功:“……好家伙,也没让你把别人拐回家啊!” 谁料燕关雪还一早准备了话术,直接从她的痛点开始掰扯:“老师,您不是老说缺人帮您打理旧书吗?我反正是没法分身了……再说咱也不怕多一个人吃饭是吧……” 萧道尚一听更气,指着燕关雪鼻子道:“你你你……别打幌子,如实交代!” 燕关雪生怕她要赶人走,忙慌慌张张地解释起来:“啊这……说来话长……哦长话短说,对,她说她的名字叫‘清’,这兵荒马乱的…… “您之前不是说那个姓曹的、还有那个姓段的已经看不惯对方很久了,可能过段时间要在眼下这地界打起来了吗…… “她也是从之前的混战里逃出来的难民,无家可归的。哎哎哎您别那样看我嘛,人家从前是大户人家的……邻居!哦对,邻居,蹭着读过几年书的,绝对能帮您……” 萧道尚并没有消气,但听了这些,再转眼去看清,又觉得那孩子怪可怜见的,不知道从哪里发作。 她便闭了眼睛,理顺了气,撇开一边的燕关雪,拉住清的手问道:“你别管这死丫头说什么,你只说实话,她怎么你了,你就这样跟她回来了啊?要是是她不对,我绝对会给你个公道。”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燕关雪见萧道尚没赶人走,连忙进屋里去,拿了件外衣,给清披上。 清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长辈,还有这个脑子明显缺根筋的姑娘,轻声答道:“她说……我那样下去不是个出路,还说……要教我怎样顶天立地地活着……” ----
第44章 【第43章】那年雾失楼台,翻作青丝暮雪(2) (5) 果然如萧道尚预料的一样,战火很快就烧到了京津地区。 由于气候条件好些,经济结构相对平稳,兵燹之灾在南方的烈度总是低一些。所以在燕京没逗留几月,燕关雪与清便随着萧道尚慢慢往南迁去。 因萧、燕二人都有本事傍身,对可能的变故也早有估计,因而这一路南下虽然颠簸,但物资充足,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 只是沿途村镇或多或少受到战火波及,几人也不是总能找到住处,隔三差五就要在野外歇脚,入了夜都不敢点火,生怕给附近安营扎寨的地头蛇碰上。 夏夜留宿野林,蚊虫颇多,也亏萧道尚总爱带些草药干货在身边,挑出些金银花、紫苏、薄荷、丁香、艾草、石菖蒲,再用布袋子绑了,挂在身上,倒也管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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