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在床边,还能感受到身后的那个人。 她呼吸平稳、悠长、很轻。 这样一个连阳光都碰不得的人,也太容易受伤了。 闻山白不知道眼前这间小屋子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建造的,当初又被用来做什么。但就在这个地方,她第一次感觉离那个“睡到地老天荒”的梦想那么近。 所以她安心地睡着了。 而且那天,有一场清晰无比的梦。 她很少有这样关于地球之外的梦。 那是一场长达十万年的星际旅行任务,由她和另一位看不清面貌的女子一起执行。 按照计划,在十万年中,她们需要各自分别在某些年份醒来,去更新自己的不断陈旧的身体组件。 一副又一副地更换着身体,转录着记忆,穿行在时间洪流之中。 直到十万年快结束的最后几天,才是她们两个唯一一次需要同时苏醒的日子。 可到那天,她从梦中梦里醒来时,整个星舰内部却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人。 窗外,星河浩瀚,漫无边际,而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我忍受不了这样的漫长,先走一步。” 依稀看见,那是一种类似钟楷的古拙笔迹。 刹那间,来自整个时空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将她吞没。 快要崩溃。 这时那人从身后出现,拍了拍她,轻声说道:“吓到了吗?哈哈。” 原来刚刚的字条只是一个玩笑。 于是,她在梦中喜极而泣。 待回到地球之时,地球时间也才过了三天,依旧熟悉的一切都好好的。 …… “你哭了?” 温柔的声音将闻山白从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阿极散着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又和从前那个利落干脆的形象有点对不太上。她正披着被子坐在床的另一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光环”。 闻山白全身一颤,立马弹起,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阿极轻咳一声,垂下眼睛:“你伤得不轻,地下冷。” 可就在闻山白快要木讷地接受这个说法时,她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了句:“……我没做什么。” 要命。 闻山白立马紧闭双眼,伸出手,打住了她:“我不下去就是,求你别说这些有误会的话了。” “嗯。”她点点头。 想起正事,闻山白摸出了那张照片,指着那个和自己样貌一模一样的人,迫不及待问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个人的事?” 阿极接过来一看,也是惊讶,喃喃道:“原来另一张照片……在你手上?” “另一张?” 闻山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阿极则从随身口袋里找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和它尺寸画面一模一样的旧照片,甚至磨损程度更小,画面更清晰些。 阿极突然捂着额头:“我的记忆比寻常人都乱些,你先等等……” 闻山白慢慢伸出手去,去摸她的额头:“……还烫吗?” “不……只是……有些怀念……” 发现确实不再烧了……闻山白又默默地收回手。 “山白,你不介意这个人的存在吗?” “不会。”闻山白轻轻摇头,“我拿到这张照片也有好些年了,什么样的可能都想了个干干净净。到现在,不仅是因为你和陆芊都想让我知道这个人的事,而是我自己更想知道她。我能很强烈地感觉到,她和我的来路有关…… “甚至还和我的归处有关……所以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想知道……” “你这样想?” “嗯,既然她是百年前的人,我和她原本不可能有什么纠葛。这张照片的存在,可能只是一个答案……一个我想了很多年的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这一生太幸运了,有很多时候,很多际遇,感觉并不该属于自己……” “……”阿极没有打断她。她意识到,闻山白下面要说的话,已经在心底压了很多年,所以只是默默听着。 “听老李说,你在河梁是一位史官。我还不太清楚这个职业在你们那里的真正含义,但我猜,你一定穿行在无数人的故事里,见过无数不得已。识得乾坤大,也怜草木青……所以很多事,不用解释,你一定也会明白。 “就在前些日子,我回家时,还听家母说起,同乡有位小伙子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学费也被国家免去。但年关将近,他和他相依为命的父亲仍然只在肉铺灌了四根香肠,作为全部的过年物资。 “人们会彼此救赎,但总不能完全抵达。我又凭什么是那个完全被救赎的? “很小的时候,我身体情况很差,和肃衣差不多。甚至有很长的记忆,是被泡在不知名的中药桶里洗澡,或者在医院里打着吊瓶。至今家母也不会提那些治好我先天顽疾的钱是哪里来的,又用了多少。 “但我知道有人在我的视线之外在做什么。 “一个身体不好的孤儿,会被一位经济条件相对不错的作家收养,并一字一句地言传身教,这原本就像个童话故事,除非是有人刻意安排,否则我大概率会和其他相似的孩子一样,活不过童年岁月。 “遇到陆芊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不可否认,她或多或少是因为我和照片上这个人有关,才照顾过我。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不同寻常,细数起来都是些琐事,什么街头诈骗,社会潜规则,她一个一个地替我挡过……要知道,换作其他孤身求学的人,随便哪一件,都可能导向不可收拾的境地…… “她说在我身边会觉得安心,可大多时候,明明觉得安心的人是我才对。 “所以我想,这一生的苦乐悲喜虽然看起来属于我,但都还有另一个源头,关于我从哪里来…… “原本以为总有一天,陆芊会告诉我什么的……可她也没有,甚至还给我留下了更多问题。自始至终,她要去的地方都太远太远,我看不见,追不上,所以,是被抛下了吧……” 她几乎是磕磕绊绊地说着这些,越往后越咬不清字词,到这一句突然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有泪无声了。 原来在一个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说些什么,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觉得有些丢脸,但控制不住。 阿极摸着她的头发:“你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应该很早就看出来,我也知道你想知道的一些事,为什么一直不问呢?” “……我害怕失去什么。” “失去?” “我害怕失去一个可能成为朋友的人。我遇到过很多人,尤其是刚见面时,他们待人是没有多少善恶之分的,因为彼此见地不同,常常会有些矛盾,直到慢慢熟络,才会消解一二。 “可哪有你这样的……明明都是来打工的,记不住暗河入口是我的疏忽,跟不上大家的体能也是我的问题……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不着痕迹地照顾我呢?甚至,甚至还有那位叛逃者的事…… “所以我害怕,害怕问出什么后,会发现,你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我本人,而我也没有能力成为照片上那个人,成为你们心里那个可能十分强大的人。所以……” “……山白,且不说妄自菲薄的话,”阿极打断了她,轻轻抱住了这个哭成傻子的家伙,“在暗河那会儿,你也这样抱着我,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吗?” “……当然不是……” “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既是此时此刻,也是过往与未来。我们记忆里的人已经走远了,她们都会往时间之海而去,你我也会。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那个时候,闻山白的记忆突然被她的话牵引到那个月色极满的晚上,想起了什么:“这么说,那时候在体育馆看台上,你说在找自己是谁,原来……已经找到了吗?” “没有,还差很多……这张照片是我记忆中的一个锚点,可能也会是你的。” “我的?” “是的,你想知道的那位的名字是燕关雪,而另一个人的名字,正是……清。” “清?那不是?!……” “嗯…… “如果你在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像是燕关雪的影子的话,我也会觉得自己是清的影子。不是相貌相似的问题……在有些时候,我们是一样的……” ----
第39章 【第38章】它年我归何处,犹笑痴人葬花 反腐的新闻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出了头版头条。燕京那场关于某位部长折腾出来的风波也在渐渐平息。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风波再多再乱,也卷不进这所学校里。 虽然辟雍大学并没有高墙。 比方说眼前的这栋建筑,无论现在,还是之前几年,周围都人来人往,无论是本校师生,还是周围散步路过的居民,谁都习以为常。 可它里面进行过的,正是那个全国著名的项目:关于四生物链环的人工闭合生态系统研究,说人话就是在模拟太空的环境,建立再生生命保障系统,在整个实验室中进行独立的生态循环。 研究人员可以尽情地闭门不出数百天。想到这里时,又会觉得辟雍大学还是有墙在保护什么。 肃衣看见那栋楼门口的空地上,还堆着一个没化完的大雪人,和去年的不同,不再是什么严肃的雕塑作品,而是一只大大的兔子,随便谁都会觉得可爱的那种。 “虽然有时候,看两眼才看懂也是一种气氛。但最好还是让美离开名誉、地位、意义、价值,回归美本身。” 似乎闻山白这么说过,肃衣笑了笑。 今天能有空出来转转,是因为他参与的那个筹钱用的项目刚刚走到尾声,终于能专心回来做自己用来写博士论文的课题了。 意外之喜的是,那个说不要跟着一起延毕的学弟,不知道怎么,经过这一学期的思想斗争,最终竟主动进了这组,一副献身科学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说,还总爱跟着肃衣后面问些奇怪问题。 想想也是,这毕竟是个家里有矿的二代,有这个不求出路的条件。 他已经从实验楼往这里追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抓住肃衣,开门见山就问道:“肃师兄,我突然又想起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 肃衣刚刚就看见了他,所以也放慢了脚步在等。倒不是因为这个学弟本人,而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顿饭。” 学弟也从不在乎,爽快答应道:“哎,行,如果你的回答够这个价。” “说吧。” “我是之前去看了艺术学院那个什么‘生命外生命’展览,后来才想的。我是觉得,那些概念,就目前技术水平来看,实行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吧,虽然短期内没意义就是了……
90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