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事终有谋划,唯天气不由人料。 今年全国气温都降得很快,冷热交锋后,燕京十月底又来了场秋雨。入夜时分,将上千万疲惫的心锁进室内,不愿出门。 江秋小区楼下,暖黄色路灯也化不开这场凉意,任凭雨水来回冲洗着满地枯叶。 闻山白靠在阳台窗前,痴痴看着,太多人和往事无始无终地出现在脑海。 ……起因都在她手里那张照片。原本都已封存许久,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想起它,才翻找出来。 民国的东西,前些年塑封处理过。也是陆芊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照片内容嘛……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在距今最近的兵燹年代,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竟然有过这样一位女子……不但和自己相貌别无二致,还同样做着教书工作……这巧合得也未免过分。 还记得陆芊说,照片是偶然从古董行淘来的,觉得惊喜,便当礼物送给了她……可这照片正反两面均无落款,哪年、哪月、哪家照相馆、哪两位拍的?……均已无从知晓。 任凭那张极其熟悉的面孔,还有右侧那张完全陌生的学生脸,在噩梦中客串过几回,也记不起自己曾脑补了些什么。 走神时,天边正晃过一道亮白。几秒后,声音传到身边,引出一阵心慌意乱。 闻山白木然看着楼下的雨。 在下一次晃眼的亮白色走过夜空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出现在那里了。 黑色防风伞在头顶挡着,添了多余的肃穆庄严。伞面边缘画着一圈模糊边界,撇开雨幕却撇不开寒凉。 足足十分钟过去,没见那伞一动。 起初她并没在意,想是哪位业主忘带门禁卡?在给物业打电话?要么谁在等谁,反正与己无关。 直到她起身转去卧室拿了件外套回来,发现那伞竟还站着,才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眼中的木然被疑问取代,她收好照片,倒了杯茶,任迷茫水汽漫上眼睫。 也就在那时,几乎阴差阳错地,产生了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哪怕十分荒唐。但那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没能止住…… 楼下那人……是来找自己的?是吧?……是吗? 她望着那伞面,伞面静默……恍惚间,像被什么逼问着,无处后退。 ……真找自己的?……这个时候?什么人? 夜雨的颜色比雾浓重。睡意趁人不备,漫了上来。 她强支精神,快速思考着。就这样放着不管也睡不着啊…… 难不成?……不知道是不是不够清醒,想着想着,她竟然,做出个了比那人更奇怪的举动。 下单了份热牛奶外卖。考虑到天气不好,还附加三倍配送费,在订单备注栏写道:送到楼下撑伞人手里。 然后接着跟那伞面对峙。 不出二十分钟,穿制服的外卖员开着电动车出现在楼下,手机也响了起来。 她故意没接通,看着外卖员对那不明身份的人打量许久,并试图交谈,甚至还把外卖递到那人面前。对方还是没有多大反应。 闻山白眉头渐渐锁起。 她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恶作剧,那里确实站着个活人……考虑到她那特殊兼职,甚至那人真的是来找自己的。 赶紧将电话回拨过去,开口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尾号7999,您把牛奶放楼梯下面吧,耽误您时间了。” “……啊?” 当时,外卖员整个人也是懵的,从没接过这种奇怪的订单,看着来电号码,确认后依旧满是疑惑。但工作由不得耽搁,回了句“好”,才莫名其妙走回雨幕中去了。 而楼下那人,依旧站着。 ……闻山白打定主意,环视房间一周,准备下楼看看。 眼见电梯楼层数一下一下递减,接近匀速,而心跳的节奏怎么也没法平静。直到一楼,她都没想好怎样应对,忽地就听见了开门提示音。 门缓缓打开,因光线转换,起先她并未看清单元楼门口的人是谁。 只看着电梯光渐渐映满对方双眼,又随着门关上褪去亮度。 而那人……形单影只地撑把黑伞,背个防水包,独自站在燕京城大雨之中。还和月初一样穿了身轻薄衣服。 ……是她? 见有人下来,她蹲下提起热牛奶,抬起头,面无表情朝门内打了照面。 在她身后,雨幕打碎灯光,连成一片晶莹琉璃。 闻山白愣在原地,那人提着牛奶做了个递过来的动作,还看一眼她手里东西。 她心虚低头,慌忙扔下铁制三脚架,按开玻璃大门,一把将清从夜雨中拉进室内。 一身凉气带进门里,好似起了雾。 “清?你怎么?……蓝姐他们都有我电话,就算到学校门卫处,也能联系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闻山白想不明白,为什么清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还用这种方式?手忙脚乱着,接过她手里的伞,赶紧收起:“要是我没看见……你打算站一晚?” 清没有回应,只是拆出热牛奶,边喝边看着闻山白样子,嘴角出现一瞬不经意的弧度。 ……闻山白看到那稍纵即逝的微笑,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清只好点头道歉,轻声道:“……别告诉任何人我来的事。” “为……”看着她满身湿冷的样子,闻山白那三个字还是没问出口,“好。” …… 冲过澡,套了件闻山白拿来的米色羊毛衫,她将满桌饭菜打扫得一干二净。原本预备着明天热热凑活的菜,没剩下半点。 她不疾不徐地吃着,既不说饱,也不说饿,连带闻山白好奇的其他一切,全都保持缄默。看不出是不愿启齿还是有难言之隐。 但或许……应该是饿? 老猫蹲在桌边看她们,没发出声音。 闻山白又从冰箱找出些面包速食给她,转而起身去卧室翻找备用的床单被套。 等她回来时……清却已躺在沙发上,盖着原本丢在那里的毯子,睡得很沉了。 她分明又和月初相同,那样凭空出现在人眼前…… 从哪里来?为什么来?甚至……她到底是谁?真的是……就以那安宁的面孔,温软得将要化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睡着。让人哭笑不得。 夜已不能更深。 闻山白叹口气,花去不少气力将清转移到卧室床上,自己则将书房收拾收拾,铺床睡下。 想起什么,折腾起来拉上全家所有窗帘。 随着照明的消退,那老狸花也伸个懒腰,团进了窝里。 她怎么找来的?……那时,她在暗河找到的,又是什么?……她真的曾那样崩溃过吗?……她…… 思绪愈发混乱,而睡意终于淹没了所有。 夜雨遮过清无意说的半句梦话,还是下了彻夜。 无论她们,无论老猫,无论睡在实验室隔壁的肃衣,还是厚书遮脸的温起、任星,又或在办公室忙到忘记时间的任蓝,这雨声都是难得的安宁。 世事如常,而梦里似有故人来,也就当好梦如旧吧…… ----
第13章 【第12章】拜别天地逆旅,幽室无日复朝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如果说陆芊离开后,闻山白走过一段未亡人的颠沛旅程,那么……这样的体验,清有过两次。 还记得那时,飞鸟从寒云间穿过,天光在临山徘徊。薄雪覆着嶙峋裸岩,四野之上荒无人烟。 而她们,在此万径踪灭处,烧火灶。 一纸一页,从过期的□□收据,到错买的流行书籍,到瑕疵的折纸作品……付诸一架野火,化作微薄的光与温热。 火灶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炖着牦牛肉和土豆。腾腾热气,夹杂了些纸灰的味道。 那天正是她告别此地的前一日,佚特地请过假,来为她送行。她隔着满面黑纱,依稀看见火光映满佚的脸颊,温暖颜色在其眉宇间跳动。 佚拿着火钳,随意拨弄着还没烧到的纸页,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她听。 “阿极……总活得这么特别,还是很累吧……要做那么多事,还要记得那么多事……你呀,大概是目前世上仅有的,必须把一个人活成两个人样子的家伙吧…… “山高水长,一路风尘……能带的东西太少太少…… “这些负担,尽早烧了吧。” 佚和她同岁,却因为某些记忆,看上去总比她深沉。 佚过世后,她花去很长日子去理解那些……可那天,只记得土豆牛肉的味道,还有下山时半刻轻快。 …… 睡满大半个白天,清终于醒了过来。 床头夜灯亮着,电子钟也在尽职地跳秒,明明还不到下午五点…… 侧头拿过桌案上留着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附近最方便的超市、公交,一个手机号,还有落款“山白”两字。 她坐起身来,放下字条,往外走去。 屋内昏暗,没透进阳光,而客厅沙发上,还有一块没挂起来的新窗帘。好奇着拿起来,才发现是钛银夹黑胶的布料,把遮光做到极致了。 而整面阳台的窗帘,也比昨晚多添了一层。 是了,除了卧室,每扇窗前都已遮上这层面料,完全遮光的面料。 而门外,地上还有两份外卖,下单时间分别是早上6点、中午11点…… 似乎有种暌违经年的安心,说不清熟悉多些还是陌生多些。 她回到卧室,拿起纸边钢笔,在上面打了勾,落款也是两字:阿极。 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另外一个名字。 …… 长长林荫路,一道一道影子,追着脚步,漫无目的往身后斜去。 今天的课终于讲完。满堂白衣胜雪,在铃声响起后散入人海,去往喧嚣世界的静默角落。 她往操场上去,听着听了快十年的旧曲子,什么都不想地跑完十几圈。有太多太多人从她身边跑过。 那些轻车熟路的体育特长生,那些念着减肥成功却才来一两天的小胖子,那些拉着手彼此提携跑完全程的,那些独自喊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默默煎熬的…… 抵达终点时才发现,一切都还好,自己也是他们当中一个。 学校西门外,曾拖着箱子淌过的路边,已有人在等着了。 每次她都想不到会是那人。 “清?” 不知为何,这个身影看上去那么简单,融不进周围,带着各自过去熙攘往来的人群。 “嗯。”清接过她手里一个包,沿着同一方向,并排往前走去。 微风过后,有落叶敲打在肩头。 “回去?” 闻山白点头谢过,有些歉意道:“实在抱歉,可能……还不行,要去办点事……你等多久了?” “刚到。”清的情绪像一片深潭,没有起伏,只是继续陪她走着,一直走到地铁口,“……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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