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午那通电话,闻山白踟蹰着犯难,自嘲说道:“……不是什么好事。”想要藏起什么一样。 清不理解:“那你……还一个人去?” 她突然被问住,就在那时,好似从什么里面惊醒,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 清避开目光,最终还是一起走进了地铁站。 闻山白同样避开了,不知是不是认命,淡淡笑出几分释然:“不问问什么事?” 清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陆芊?” 这个名字……又从新认识的人口中提起……像是凭空给心底塞进一段空白,颤抖着不肯下坠。 “你……知道她?” “任蓝说过几句。” “……她……怎么说?” “你女朋友?” “……” 地铁还在加速,闻山白紧紧抓着吊环,一些不知如何辩驳,也不知需不需要辩驳的话,落在心上,落成一捧灯灰。 “……我哪里能算她……哈,也没什么,过去那么久的事……应该忘记了……”连自己都察觉到的语无伦次……原来,至今没学会如何跟人提起那位。 “……那么快?”清和她并排站着,看地铁窗户玻璃映出各自的脸。 闻山白见她眼睛往下闪躲一瞬,恍然发觉失言,这似乎是第一次,从那人身上看到一点过去留下的痕迹:“你也有过……这样的朋友?” “……嗯。” “有机会……说说吗?” “……嗯。” 广告灯牌在地铁外匆匆跑动,两人就一直那么站着,思绪各自走远。清答应下来,却再没开口…… …… 回到今天上午,因为那通电话,闻山白又听到了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 大概这行优秀从业者,都学会了那般悲悯语气,缓慢悠长,无我无物,叹尽死生。 “您多保重,这里是明陵殡仪馆。” 闻山白接起电话时,另一只手还在收拾刚用完的课件。 “嗯。” 只是,因失神落在地上那几张,想不起属于第几节课了…… “请问,陆芊陆女士是您的故人吗?” “……是。” “抱歉打扰了……陆女士的……” “我今晚会去续租。” 工作人员还没说完来意,突然被打断,愣了好一会儿。 “……好,您节哀。” 挂断电话,两头皆是默然不语。 骨灰停放三年的客户极少,而能将火化日期记得那般清楚的亲友也不是很多。两个很矛盾的事件,出现在同一位客户身上,怎么都令人费解…… 可似乎,还有更矛盾的。 ……时间过去很久,但由于太特别,她至今记得一些。 三年前,为那位年轻女士送行时,也只有一人。上无父母师长,中无兄弟姐妹,下无儿女学生。 她是那样孑然躺着来的,送行者也是那样孑然。看着她被重重叠叠素白花海簇拥着离去,从现世,一眼看向身后世界,相对茫然。 ……哪有人这样呢? 闻山白捡起地上散落纸页,找了半天,才放回原地。 陆芊确实是那么孑然。 三年前,从案发到送行,陆母连电话都没来一个。据说那位,还在那个遥远国家瑞典,过着只属于她自己的安静日子,躲得自命清高,敷衍太平。至于陆芊生父……她生前甚至都未提过一字。 就连陆芊这个名字,都与他们划过界限。那是她自己改的,陆上芊草,字面和善,背地里也会解释: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表里矛盾着。 ……那之后不久,闻山白去过她老家一趟,宅基地因搬迁政策,被远亲拿去,在隔壁镇上换了崭新的安置房。 原来位置,已有外地商人承包下来,在那里种满桃树,绵延十里。花团锦簇,转眼枝繁叶茂,下自成蹊……她的出生地,还是那么静谧的地方,却再没有她可以安心睡去的位置。 而燕京公墓的价位,闻山白仍旧无法奢望。 所以啊,陆芊身后竟无处可去,在那个小小格子里,躺了三年……又将不止三年…… 她那么不喜欢热闹的人。 可更不幸的事总还在发生,这趟殡仪馆之行,比想象的还要热闹许多。只是除去还在地铁里各自沉默的那两位,其他人是否也怀有善意就不得而知了。 几天前,门头沟山区别墅那边,李毌机就已告别陈拾,独自一人回到市中心来。 他没有去见任蓝,而是去了趟辟雍大学。甚至看完了师生运动会田径部分全部赛事。那时他就坐在肃衣、温起背后,只不过没人认识,所以无事发生。 他本不想管这些。 要不是多年前,一个叫陆芊的女人找上门来,将他的生活骤然打乱,几乎毁去多年经营的人脉……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牵扯在旧案里无法脱身。 …… “哦,也是个苦命的人啊……我知道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别说,我们这儿没人认领的遗体骨灰,都有八百多位了,每年冰柜的运营费用都几十万呢。” 到了明陵殡仪馆,见到的值班人员没客服那么专业,翻找文件时也颇为费劲。 那轻佻语气,让闻山白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仅如此,他脸上还总一惊一乍的模样:“身份证……诶?您不是家属啊?” 闻山白不愿与之计较,直接说明来意:“朋友……只是续租,一年一千多少来着?可以现金?” 那人俗气地笑着,用圆滑的燕京腔答道:“哎呦,可不是钱的事儿,您呐,还是要走程序,生死大事不能含糊啊。”随即又问:“哪年哪月啊?哪个柜子?我先给您找找……” 清站在闻山白身后,目光长久盯着一处,似乎在看什么。 闻山白眉头也皱起来,冷下脸,盯着这个工作人员的眼睛,不再说话。 “……您这是干嘛?” 那人自以为在殡仪馆围观过几日,又学得一口京片子,模样也像事业编混日子的员工,可惜……很快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而在前一秒,值班室的电已被断掉。 动手的并非清、山,而是另有其人。 殡仪馆通常24小时营业。挽歌被风声拉扯,嘶哑着断断续续,通过窄门,随失魂落魄的送行队伍,在彼处来去。 一点红光明灭在远处焚化炉的烟囱,吞吐几口不甘与无奈。 “怎么这样……” 那两位背靠着背,清低声问句:“记得在哪儿吗?” “嗯。” “先带她走。”她留下这句,摸走桌上金属的写字垫板,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闻山白拿走钥匙,翻过柜台,推开没关紧的门,走向门后数十排铁柜,凭着直觉往前摸索。 她以后背紧紧贴着铁柜,一步一步挪去,对着架上编号,直到将属于陆芊的格子护在身后。 一柄短刀冲她面门而来,还未闪避,就已被一道寒光劈飞,动作迅疾,看不出双方何时交手。 趁那间隙,她反身拉开柜门,取出骨灰盒,立时抱紧,护在怀中。 就在那时,她又看见了一件原本没有的东西,放在柜子深处。正欲腾手拿出,却已不见踪影。 ----
第14章 【第13章】山外遥弈纹枰,长衣敛尽烈火 那个用精致辞藻去恐惧死亡的陶渊明,还是死了千年,也不失为命运的幽默。——陆芊(1985~2012) 大火沿着枯树踪迹从后山呼啸而来之时,没人做好准备。刺耳的警报声,交缠进灼热火海,混在长风中嘶哑。而消防车道被违规占用,无从救援。 那个抢走柜子里东西的男人,正朝火海方向夺路狂奔。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左臂紧紧夹在身侧,蹭到电线杆一阵剧痛,咬着牙骂。 他想,后面追着的那个女人一定疯了,用块写字垫板也能下这么重手。 闻山白抱着木盒,勉强追出去几步,还是没能跟上。 目光抓住的最后一幕,是清追着那人往山上去,长发迅疾掠过一杆枯枝,旋即消失在火色之中。 离火海还有一段距离,温度已相当高,烧得眼睛难受。恰好空气里吹过一阵烟灰,闻山白忙闭上,腾出手去揉。 等再睁开,面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就在两米开外……似乎见过,但又那么陌生,一时没想明白——一个穿着黑色长衣的男子。 他在那里,右手侧在身后,背对漫天火海,发梢与衣袂随滚滚热气飘摇,不动如山地站着。 “别追了,她拿得回来。” 闻山白只得随之停下脚步。 逆着火光,难以看清那人面孔细节。等眼中疼痛消退,再打量几番,才确认对方在与她说话。 “打开看看。”那人看着闻山白手里木盒,没有商量余地地说着。 ……莫名其妙。 闻山白下意识将手里东西抱得更紧些,作出应对准备。她以余光迅速扫过周围黑暗处,尝试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可惜,没能发现有效监控。 也就是说,无论来者是谁,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应付了。 还好此时的闻山白已看出些名堂,并无慌乱,只是直视着男人眼睛:“为什么?” “……还是别问吧。”男人没有躲开目光,苦笑着走近半步,紧接着,倏然从身后抽出一支长锏,抵住闻山白额头,“时间紧迫。” 冰冷的触感直达眉间,好像下一秒就会化作刺痛。即使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她也没料到这出。 锏……又是打制精良的现代复原古兵器。 不知为何,凭直觉就知道打不过,好像也不能讲道理。 闻山白只得收回心神,凝住眉头。她慢慢蹲下身来,试探着,单手摸到骨灰盒的锁扣处。 时间也像凝固住,只有大火还在肆虐。她半秒不敢走神,紧盯着那人的面孔。 就在那时,男人无意中避开她审问般的眼神,瞥了一眼大火。 果然。 下一秒,闻山白脸上就有了更凝重的神色,道:“……我见过你。” 仍旧半蹲着,以目光紧逼,手停在那里,并没打开盒子。她在那人脸上辨认出特征,早已从记忆中抓出些片段,和眼前这个家伙对上,虽然并非百分之百确定。 男人又笑一声,当她在诓话:“是吗?我可不记得。” 只没想到她的叙述还在继续:“没关系,我记性好。10月7日下午……” 听到这个时间,那人神色才慎重起来。 “体育馆看台……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如此精准地说中,多少让他始料未及。闻山白这个人……他知道一点。当初任蓝说过,这家伙眼神挺好……原来是指字面意思?几百米的距离,能认出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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