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许都是没办法抗拒温柔的。 “她叫容倾, 倾家荡产的倾,我是她的握手代理,幸会幸会!” 林少安救她于危难, 一把握住了江晚云的手摇晃了两下。容倾看得出来那温柔自持的眉目有几分惊异, 而后又体贴的笑出几分温和:“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呀?小代理。” “啊?”林少安刷一下红了脸, 吞吞吐吐道:“我……我叫林少安。” “也曾心怀青云志, 回首只盼老少安。”江晚云颔首浅笑:“是个好名字。” 婉转轻柔的嗓音念诗, 是别样风情,林少安觉得欢喜, 又觉得比起那时候容倾说出这句诗时,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未来, 她也会见到更多风花雪月,回首依然是那句:春风十里不如你。 容倾却注意到江晚云的眼底,浮现出与端庄相违背的情绪,在极度的隐忍下,似乎透露出几分怅然。 那不是寻常的怅然,像是经历过千重万水,到头来落得一败涂地,又经过数年风和日晒,最终尘封在谷底的落寞和无奈。 她不由得会出一些熟悉的意味,或许这样的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吧。 “我们是挨家挨户走访,还是?”明理问询道。 “集合村民们到一处咨询,这样就不需要麻烦你们挨家挨户地跑了,都准备好了,这边请。” 跟着江晚云的指引,几人来到了繁枝茂叶围护起的一处阴凉地,舍弃了办公桌椅,坐在小矮凳上和老人家们话话家常。 “我儿子三年都没有回来看我,赡养费一分都不给……” “老爷子在家瘫了十几年了,我那个弟弟人影都见不到,律师啊,这个要是告了,我弟不会坐牢吧?哎呀我们只要钱就好……” 几个学生跟着明理容倾一起,把这些民情一一记录解答。 到下午,考量着这边的情况已经不那么繁忙复杂,江晚云才走到容倾身边,委婉道:“容律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方便跟您借一步说话吗?” 容倾顿了顿,毕竟在浮躁的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客气地说话了,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跟着起身了:“你说。” 两人走到无人的大树旁,江晚云才开口:“是这样的,我支教的学校今年相继有几个女孩辍学,这个村里多少还残留下一些重男轻女的旧思想,九年义务制教育还是没能影响进大山里。所以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跟我去这些女孩家里看看。” 劝学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江晚云心知肚明,考虑到容倾在人前或许不方便拒绝,才特地借一步说话。而后,又无奈羞愧道:“我不善争辩,几次拜访都被人说得哑口无言……” 容倾松释了眉头,笑道:“这点小事不用这么客气,等我把这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就跟你过去。” 刚回转身,才发现林少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哒哒哒跟了上来,差点又撞了个满怀,熟悉的味道像打碎的香水一样释放,她在那清秀可人的眉眼下,居然又看到了几年前小奶包的样子,心头一阵怜爱。 于是弯了弯嘴角,回眸和江晚云打趣:“看来,得再带上这个小家伙了。” 江晚云宠溺孩子似的看了眼林少安,微微颔首。 三人单独行动,一下午走访了几户人家,果然是吃了不少冷脸,甚至是帮着做了很多苦力活,最后依然被逐出门外,被回应说再考虑考虑。 黄昏时,林少安挥了把额前的汗水,跟着早已经身心疲惫的容倾和江晚云走出最后一户人家,嘴里愤愤不平:“迂腐!低俗!没见识!” 容倾无奈一笑,摇摇头,揉了揉林少安的后脑勺:“傻小孩,怎么这么大脾气?” 林少安顿然停下脚步。 一个朝夕,到此刻,她才真的觉得和容倾回到了从前。 顺着安抚蹭了蹭脑袋,撒娇道:“我就是替你们不平嘛,明明是为他们好,还不受待见。难怪他们这么落后呢!就这样的思想,靠着那点雕花手艺,怎么可能脱贫嘛!” 她也只是心疼罢了,容倾被重活折磨得腰酸背痛,一路上受不了把高跟鞋都脱了好多次,最后又得不到一点好处,心血全然喂了狗。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传统手艺,”容倾点了点林少安的鼻尖,又仰目向山头看去:“看见那座山上的石阶了吗?从前这世世代代的人啊,面朝黄土背朝天,每一级石阶,都是他们一步一耕耘,为后辈们铺的路。我的生母,还有你的妈妈,都是踩着这些石阶,一步步走出大山的。” “我母亲当年带着我走出这座大山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只带了一支雕花的香薰蜡烛,就是要提醒我,不要忘本。” 林少安依稀记得,书房里那个与装潢格格不入的淡紫色蜡烛,她一直好奇它的来历,此刻才知道,为何容倾烦累时总是捧在手心细闻,却从来不舍得点燃。 容倾又接而道: “人都是在往前走的,要摒弃旧思想,是个长远的过程。前人就像是石阶,我们不过是踩着石阶上学的孩子,你可以质疑他们的思想,可以批判他们的作为,甚至可以推翻他们的刻板,唯独不能轻视他们。” 桃花眼底水润浅浅,一笑倾城:“明白了吗?小朋友。” 林少安若有所悟,在容倾脸上贪恋许久后,才看向青山上深远环绕的石阶,浮躁的心逐渐安静了下来。 江晚云看着眼前两人,眼底温存着欣慰的笑意:“借小朋友的光,今日听君一席话,我江某人也算是受教了。” 就像是轻慢的船舶驶入高速公路,亦或者快车在静谧的山林轨道轰隆作响,一天下来,两人依然对江晚云说话行事的风格有些不适应,双双怔愣了片刻。 江晚云似乎也察觉到一些违和感,便又主动打破了僵持,接着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到我的住处吃个晚饭吧。” 容倾刚想婉拒,林少安就蹭一下跳窜到跟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知道按照计划,学生回去之后要排练晚会,律师们则要继续法律工作总结,匆匆吃个盒饭就要分开,不想让分离的时间太长,现在能多耽误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有些毛躁,又回过头来低声试探:“我是觉得……今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嘛,边吃饭还可以边聊聊解决办法,对吗?” 江晚云跟着劝道:“听小朋友的吧,我看你们中午只吃了方便面,我们大人是无所谓,她还在长身体呢。” 盛情难却,容倾也只好应了那句“恭敬不如从命”。 “江老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林少安拽着容倾的衣角,探出头看着另一边的江晚云。 容倾忍俊不禁,拆穿道:“呵……套近乎。” “我没有……”林少安抬眼娇嗔,委屈又心虚。 不料江晚云颔首一笑,自嘲道:“或许她是真的见过我呢,我从前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呢,半年前才隐退到这里支教的。” 两人一听,双双顿住了脚步。 林少安忽然想到一年半以前,妈妈带她去话剧院陶冶情操,看了一场民国女性主题的剧《花辞镜》,舞台毕竟不比电视镜头,演员的脸不会那么清晰的看在眼里,但这样的音色,这样的体态身姿,让她忽然双手一合:“我想起来了!风辞!” 江晚云点头示意。 容倾这才联想到,之前律所接过一个合同的纠纷案,就是关于演员违约辞演的。 何止是小有名气,《花辞镜》可谓是国宝级的话本,一众演员也是层层筛选,能出演的一定是国家大剧院的演员。当时突然换角还闹起了一阵风云,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传言当红演员顶峰雪藏,是现在取代她的台柱子一手造成的。 她不太关注话剧,对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传闻就更加不感兴趣,所以对法律以外的细节一无所知。 “你的合同纠纷如果还有问题,我可以帮忙。” 她也如大多数人一样,替这枚陨落的星星惋惜。江晚云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语,而后踩着黄昏向小巷里走去。 林少安歪了歪头:“倾倾,这个大人比你还奇怪。” 容倾冷了她一眼,刚刚循循善诱的样子全然消失殆尽,随手拂过长盈的卷发,踏着跟鞋声跟着走进了深巷。 粗茶淡饭,在江、容两人的烹煮下,也盘盘精致。林少安很久没有吃上容倾的手艺,又记着在别人家里要礼貌,恨不能把出于容倾之手的两盘菜都护在怀下。 饭后,三人在夜色下饮茶,月白风清,清茉飘香,载着石板路下流水潺潺,人间有味不过如此。 “好喝!”林少安咕嘟咕嘟喝下一杯茶,赞不绝口,依了依容倾,撒娇道:“倾倾,我还想要~” 容倾莫名浑身一僵,脑子里嗡一声响,蹙了蹙眉,推开她的脑袋:“多大的人了?不许撒娇。” 林少安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乖巧一笑,双手把茶杯捧上。 “一杯为品,二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螺了,”容倾一边接过江晚云新倒的茶,送到林少安手上,一边温声笑弄她:“你这都喝了多少杯了?” 林少安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小小喝下一口,又抬眼偷偷看着容倾和江晚云说笑。 对比间她才发觉,容倾的随性总能让人着迷,正是因为腹有诗书,知礼却不拘于礼节。 比起徐老师严苛地待人守己,亦或者比起周子扬的粗鄙不堪,她更喜欢容倾收放自如的样子,不会让周身人觉得疲惫拘谨,正经行事的风格又总能让人安心托付。 老师常说,十五六岁的年纪仰慕比自己年长的人是常态,长大以后总会随着见识的增长消减,所以回到城南之前,她也忐忑过,曾为之崇拜的那个风韵妩媚又聪明干练的大人,是不是也会泯然众人。 三十岁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会像那台话剧尾声一般,惜叹一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今天,她很高兴这样的担心和忐忑都是多余的,从长大的视角看容倾,就宛若从肌肤探索进了玉骨,崇拜和倾慕只增不减。 风和夜色下,忽然传来一阵行李箱拖拉的滚轮声,愈来愈近,片刻,一个女人压着低低的帽沿踏进门栏。 江晚云目色一惊,而后只是越发柔润,起身带着几分迟疑唤了声:“清岁……” 而那女人并无多言,只是摘掉了口罩帽子,一撩长发,露出清丽的面容,而后随手弃在桌旁,揽过了江晚云的腰身。 下一秒,就惊得林少安再次睁得一双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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