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林少安跳了级,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她在国际中学苦短的初中生涯,提前一年考进了容倾就读过的政法大学附中。 学海无涯,所谓的捷径也不过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那些日子她无心去留意友情,无心去体会青春,像个愣头鹅一样埋头苦读,学到胃痛头晕,昏天黑地,只为了能早一点回到这里。 真到如愿以偿的时候,却迟迟不敢去见容倾一面。 十五岁的林少安,束起了已经长长的刘海,露出了清秀的眉毛和光洁白皙的额头,褪去了很多稚嫩,新添了很多含苞待放的痕迹。 这两年,她的身高忽然风速般跃进到了165,就算是在高一的班集体里,也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固定在前四排的座位轮转了。 发育总是比别人迟缓两年的她,去年暑假的时候,还穿着六年级时容倾给她买的小背心,到了冬天干脆不穿内衣,反正隔着厚衣服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今年春天一过,小背心也逐渐不堪重负了 就像风过麦苗长,不知不觉,当年戴着小尖顶帽蹲在校门口等倾倾的小朋友,真的长大了。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靠窗而坐,望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想象着容倾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经过的样子,摸着课桌上陈旧的刻字,总是企图在里头找到一点容倾留下的笔记。 而在高中这个周遭同学普遍比她成熟的班级里,一些女生已然收敛了孩子气,含蓄地掩盖着校服下日渐成熟的身材。 课堂上传递的小纸条,座椅过道间系着结的校服袖口,跑步时羞怯躲避的眼神,无一不宣告着,萌动的春芽就要破土而出。 她置身事外,上高中一年以来,都保持着独来独往的习惯,除了必要的社交活动以外,很少和同学们一起聊八卦。 她也不太关心那些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下的伤痛文学和言情漫画,甚至连很多大家津津乐道的偶像剧也看不进去,她不知道那些聪明的女主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男生淋雨、装傻子、耍性子。 爱一个人明明可以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为什么要扭捏作态?为什么要欲擒故纵?她只觉得愚蠢至极。 她还没有意识到,爱情很多时候就是愚蠢的,就是小心翼翼的。 当深夜女孩们在寝室聊天时,她的室ⓜⓞ友易小雯总想把她也扯进来,最常问的就是:“林少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脑子里一片茫然。 其实每每都似乎有一个人影在心头一晃而过,但马上就被她否定了。 十一岁时,她能童言无忌地说出“我喜欢倾倾”,十五岁,她心里却逐渐模糊了界线。 “男生和女生之间的才是喜欢”,这句话似乎潜移默化地刻进了她的心里。而曾说出的那句“只给一个人的才是喜欢”,却逐渐被自己遗忘了。 可是一阵绵绵春风过,总会无意吹动她心头的风铃。每每落眉颔首,在语文课本细密的字里行间里,总能一下子被“倾”字颤动了心弦。 再打开草稿本时,里头除了工整的数学公式以外,零零散散地遍布着的,都是容倾的名字。 她从来都没有疑虑过,为什么打草稿都能工工整整,每每写下“容倾”两字时,心却都是乱的。 她不懂什么是爱情。 亦或者,她还不自知这就是爱情的萌芽。 去年十二月五日那天,林少安和以往一样偷吃了一口蛋糕,就算做陪容倾一同庆祝了生日,没想到敲门后里头的响动来得那么快,没来得及按电梯就摸着黑闪进楼道。 她隔着玻璃,在昏暗里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推开一束光亮走出,就如同一袭温柔的风慢卷心头,吹得她又涩又疼,泪水也不知不觉盛了满眶。 容倾当时穿得单薄,踩着双白袜,连棉拖鞋都没有穿,白色棉质家居服外头,只套了一件松花黄的长款毛开衫。几年沉淀,身上更添了几分素净脱俗,那双眼睛也比她记忆里柔软了很多,也萧条了很多。 或许是从前以小朋友的角度看去,才觉得大人总是那么坚不可摧吧。 那好听的声线久违地唤着她的名字,来回在空荡的走廊里地寻找着。林少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那双桃花眼里的无助和慌乱,一瞬间,好像藏在心底所有的埋怨和小脾气,都消失殆尽了。 无数个冲动下,她想冲出去抱住她,想投入她的怀抱,想和她说这几年没有一刻不在想她。可最后,却还是埋着头步步走下了阶梯,不敢喊亮楼道里的灯,到了三楼,放出的呜咽声才让灯亮起。 久别重逢,不应该在这样两个人都狼狈的场面。 后来再挂断容倾的电话,不是出于赌气,也不是有恃无恐,她只是觉得无颜面对从前的任性,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容倾更本就不欠她什么,她不该这样娇蛮,也不该欺负容倾的。 她没有办法像小时候那样,无知无畏地去敲开容倾家的门,她害怕她也成为那个“不请自来”的人,她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去制造一个相遇的偶然。 这几年隔着屏幕的期待和幻想,让她对容倾的感情,在过往浓郁直白的喜欢里,慢慢笼罩上一层朦胧的云雾。不是顶着小尖帽敲门时的势在必得,不是趴在怀里听故事时的依赖和仰慕,而是小心试探,欲语还休。 以及再见到她时,由心而发的,对一个女人的怜惜和心疼。 她对这些变化丝毫不自知。 今年五月,身为高一年级长的易小雯开始负责策划暑期社会实践,从来不关心学生干部工作的林少安,第一次在寝室室友聊天时凑过了小脑袋。 暗自斟酌又一番考察后,觉得方案可行,她就提议了跟律所一起下乡参与法律援助。几个同学一起联系约谈,即便是几经波折,事情还是逐渐有了眉目,她按耐许久的小心思这才开始攒动。 而容倾对这一切一切,都浑然不觉。 此刻,林少安抱住了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就如同这烟雨江南一般美好到不真实,容倾也始终没给她如初的亲近感。 她觉得双臂越发有些僵硬,又不舍松开,便揉得更紧一些,卖乖企图缓解尴尬: “我知道你肯定想我啦!” 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都是潜藏已久的秘密。 真的很想你,也奢望着你也一样想我。 你都不知道,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蓄谋着怎么回来了。 回到你身边。 容倾听不见深藏的心声,只沉默不语。 明明牵挂着的小孩伸伸手就能拥在怀里,心间却怅然若失,只觉得喉头莫名地紧涩疼痛,低头瞥过了瞬间温热的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没办法把眼前的少女和当年的臭屁小孩联系在一起了。 她曾以为若还有机会相见,林少安一定会满腹委屈地抱怨为什么丢下她不管,会娇蛮地问她是不是还可以带她回家。可此刻这样似乎毫无芥蒂的亲近,反而显得没心没肺。 她从来没想过要问孩子讨要一个解释,突如其来的拥抱,却让她莫名的繁乱起来,心里的闷疼又浓郁了几分。 怎么会还不如一个孩子大气,怎么会比一个孩子更在意,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感到委屈。 她黯然苦笑。 而后,只是抽开了怀抱,淡漠问声:“我们认识吗?” 林少安一愣,千万次幻想甚至在心中排演过重逢的场景,瞬间石化。 “我……我是林少安啊……是漾漾啊!” 被抛弃又被你捡回家的“漾漾”,残日漾平沙的“漾漾”,你说过你喜欢的“漾漾”。 她在心里默念。 容倾双眼微微一眯,眉稍一挑:“哦,想起来了,拿千纸鹤和三块五毛钱当律师费的小委托人。在我家蹭吃蹭住五年,走的时候头都不回的小白眼狼。不接我电话,还每天都来踩空间偷菜的小坏蛋……” 每年都不忘记我的生日,却总是偷偷跑掉的胆小鬼。 她也在心里默想。 林少安这才从那听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句句带刺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容倾是在逗她,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就稍微放下了一点。 生气也好,讨厌也罢,总比忘记了好。 赌气,是因为还在意。 至少林少安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赌气了那么久,就是因为太在意。 “我不是白眼狼,我还在生气呢……”她低了低头,又抬了抬眼皱了皱眉,委屈巴巴地嘀咕:“是你放开我的手的,又不是我要走的……” 她等着容倾来哄,像小时候那样,说“全世界的小朋友最喜欢漾漾”,说“抱歉啊,我应该抓紧你”。 可是容倾什么也没有表示。 她只好又扬起笑脸,主动下了个台阶,一把抱住了容倾的臂弯,贴着下巴蹭了蹭容倾的肩膀:“你哄我我就原谅你啦!” 容倾微微低眉,眼底不露声色,沉吟片刻后,推开了她,转身直径走下了石桥,只冷漠地留下一句:“两点集合,不要迟到。” 林少安又惊又疑惑地看着那身影就这样从眼前走过,虽然满心不服气,还是没忍住卑微地低声追问:“你不理我啊?” 见容倾依然头也不回,连脚步都没有一刻停顿,清丽明朗的脸逐渐沉了下来,心里消散的怒气和委屈瞬间涌起,扬声道:“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 她用孩子气,隐藏着内心的慌乱和不安。呆呆站了很久,亦如这三年的日日夜夜一样,总忍不住打探她的近况,又总期待着容倾能主动靠近。 一面后悔着任性,一面坚持着骄傲。 她看不见,在那冷冰冰的背影后,嘴角已然不禁上扬,眼底的笑意和宠溺即便是想隐藏,却也欲盖弥彰。 确定走到了不会被听见的距离,那红唇才微微分离,笑叹了声: “小朋友……”
第39章 烈阳带着雨水一过, 学生和律师们也都准时到达了集合地点。 池塘里荷花亭亭玉立,莲叶间还有游鱼嬉戏。趁着律师们讨论下午分组的功夫,年轻的孩子们已经被好山好水分散了注意力, 围着池塘边纷纷扰扰起来。 只有林少安,贪婪地注目着人群中的某个侧脸, 企图用炙热的目光得到一丝怜惜,却迟迟没等到回应。 在学校,林少安一贯特立独行,不太喜欢跟同学亲近,和谁的关系都是淡淡的,为人处事也低调,却不料低调成了神秘,满桌律法文献加上屡屡在国家级比赛中获奖的作文, 足以让班里很多学生对她好奇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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