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早就同所有人断了联系。 “喏,真有。”何夕递给她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彼得潘收”,“我骗小满说,这个地址是永无岛在人间的代收处,她就信了。” 时雨抽出空白信纸时,她有意无意聊起了那通电话:“时雨,小孩说她想你了。” 大人们不做声张地尊重一个人的不辞而别,只有孩子还天真地期盼再会。 “……我也想她。”时雨浅笑着,再点了一束烟火,握在手中却不挥舞,只静静地注视着它燃尽。 纸盒里还剩最后两支烟花棒,放完就该回家里守岁了。 她们人手一支,面对面蹲下,点燃,看火星洒耀。 “何夕,你知道我弃更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你想什么啊?” 时雨选的那支烟花棒大概是被商家偷工减料了,烧得更快一些,转瞬燃至尾声。 她回答说。 “其实我想的是,如果我在那一处停笔的话,故事里的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那该有多好。” “但,生活和小说不一样。” 她似乎叹了声气,而笑意不减丝毫。 “生活即便狗尾续貂,它也始终在向着结局进发,无论如何都逆转不了。” “所以啊,何夕……” “请替我,全力以赴地去爱吧。爱到天荒地老,水枯石烂,爱到你白发苍苍走不动路,再也想不起我。” 残火攀附着钢丝,在指间隐燃,她听着楼上哪家孩童朗声跟数的春节倒计时,微笑道出心声。 “这是我的新年愿望。” “就交给你啦。” ---- 这章更完啦~O(∩_∩)O (看过的小宝们记得在加更后清缓存刷新~)
第71章 70春来 ======= 冬天来过,春天便不会远。 开学季的地铁,总是挤满了行囊,像一场小规模的春运,搭载一波接一波的返校潮。 背双肩包的女中学生,独自忍受着闷浊的环境,蹲在车门旁等列车停靠。 “快到了快到了……” 她自说自话地从袖口摸出一株沾了晨露的四叶草,小心呵护着捧在双掌间。 “很快就能许上愿了。” 少女喜盈盈地说道。 两分钟左右,地铁到站,车厢中部涌出十几人,连推带搡。 “啊!” 鞋后跟不知被哪只行李箱的轮子压到,她一下失衡往前栽。虽然人平安无事地站住,但四叶草却掉在了车门入口,惨遭进进出出的乘客轮流践踏,死无全尸。 少女直瞪瞪地盯了几秒地面,在车门响起关闭提示音前,忿忿地把最后那个踩她草的肇事者揪回了站台。 “赔我,赔我的草!”她气晕了头,半点道理都顾不得,怨愤不平地索赔,“她还没许到愿望呢!” 后半句重重地升调,几乎是用吼的,吓得周围人抖个激灵,速速逃开。 被迫错过车的“替罪羊”愣了一愣,问:“额,谁?” 女生斜背吉他,手上提着一家糕点店的纸袋,口罩上方的那对秀瞳里仿佛漫着稀浅的雾水,看上去甚为困惑。 “我朋友!” 少女越说越激动,眼泪像断线珍珠似的洒落。 “她生病了,没有药治!我好不容易找到能许愿的幸运草,要送给她的……” 两人都低头望向脚边,见四瓣草叶已不知所踪,只剩点点青汁残留在标识线上。 按说冤有头债有主,正常人被这么无理取闹地碰瓷,早就喊站内的巡警来处置争端了。再不济,也得骂两声“神经病”泄泄愤,甩身走人。 但那大学生样貌的女青年一没动嘴二没动手,反对女孩子的敲诈勒索表现得有些唯唯诺诺。 “小、小妹妹,你先冷静下……”她应是急着赶下一班车,索性决定花钱消灾,“这样,你说赔多少钱吧,我转你。” 少女含怨,一扬手,险乎打掉对方的手机:“谁要你的钱啊!你赔我草,四叶草!” 眼看她要搭乘的地铁即将进站,瘦高女生无可奈何地浅叹了声。 “……要实在不行,我赔你这个吧,也能许愿的。”她翻翻夹克衫的外兜,掏出一枚金橘色的叶子,“还有,要不要稍微往边上让让?会挡到人的……” 高峰时段的地铁站攘来熙往,她们两个大活人一直占着上下客的通道,涉嫌扰乱公共秩序。 经人提醒,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失体统,而被她迁怒的陌生人不但没斥她乱发脾气,还好心地给了个台阶下。 她泪涟涟地收了赔偿,嘴里仍碎碎叨念着:“这不是梧桐吗,能有什么用?你是不是骗小孩啊,我又不上幼儿园大班……” 女生眼泛笑意,声言如惠风般和畅。 “我不骗人的。”她指了指别在胸前的金属胸针,“我们这行,最讲求诚信。” 少女揩去一脸的泪水,凑近了端量。 “遗愿……代理人?”她逐个读出白船徽标下的小字,疑云满腹道,“那是干什么的,游戏NPC吗?” 听着像是中二病会自封的头衔。 女生微微拱眼笑,故弄玄虚地回答她。 “是魔法师的一个分支。” 新一趟的列车开了门,她背着吉他上车,向少女招了招手。 “再会了,小妹妹。” “祝你所愿成真。” 医院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刚在隔壁的病房还完书。 女人站在门口,目光煦暖地唤她乳名:“阿巧,出院的手续都办好了。你说今天有个朋友要来家里做客,我们早点回去吧。” “嗯嗯,”女孩笑着跑向母亲,没忘了告别,“姐姐再见!” 病床上的人礼貌地报之一笑。 阿巧啊……这名字真好。 取来保佑孩子“无病无灾”的吧。 神思恍然间,心脏又开始隐约绞痛,像玫瑰树的尖刺扎透了夜莺的胸膛,汲取生命的鲜红染一朵美艳易逝的花。 不剩几天了啊…… 她把玩着桌板上,如糖豆一样五颜六色的药片,笑容慢慢变得愁淡。 何夕来时刚好是饭点。 “吃过了吗?”她放下左肩的吉他,摘掉口罩透了透气,又迅速戴好,接着拿起床头的酒精喷雾对准自己消了消毒。 春季将近,她的顽疾旧病复发。昨天陪时雨来住院,何夕提着箱包一路走一路咳,差点让负责的护士长抓去隔离,排除肺结核的隐患。 “没,空着肚子等你呢。” 盒饭还是热的,时雨一口未动,就怕吃不下何夕专程为她去买的“好运铜锣烧”。那是某个知名糕点品牌推出的新品,求签绑定点心,每人每日限购,最近正卖的火爆。 “看看抽的什么签。”何夕迫不及待想看时雨的签运,“不好的话我再去排,抽到你满意的为止。” 时雨展开附赠的签纸,称心道:“还行,是个小吉。” “……够好了吗?”何夕正犹豫明天还定不定凌晨的闹钟。 她笑,咬一口红豆馅的铜锣烧,说:“够了。” 饭后至午休,时雨习惯读书看报。 视线沿报纸右上角的娱乐版面延伸向外,抓获伴读书童开小差的身影。 “在和谁聊?” 时雨眯笑着俯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新欢?” 何夕冷不防被抓包,当忙挺直腰板,上交微信聊天记录洗清嫌疑:“公司新来的小后辈,今天要去找委托人签字把合约结了,临时有事抽不出身,问我能不能帮个忙。” “哦……原来如此。”时雨瞧她紧张得冒汗,忍俊不禁道。 “可能会去得比较久。”何夕乖乖请示,“你批吗?不批的话我就让她另谋高就了。” 时雨油头滑脑地笑了笑:“当然得批了,大、前、辈。” 何夕:“……” “哎哟,脸红啦?” 口罩都掩不全她的羞。 “……瞎说,”何夕小声抵赖道,“是过敏。” 时雨就着一杯温水吞下睡前服用的药丸,侧目打量着身旁似被六耳猕猴调了包的何夕。 她那表情一看就心不在焉。 《千千阙歌》的谱子只弹了一小段,失误百出,硬生生弹成贯耳魔音。 时雨:“何夕,你的徽章怎么不戴了?” 银舟周年庆,发给全体员工的纪念品,何夕从领到手的那天起就一直戴着显摆,说这和哈利波特的魔杖一样,是身份的象征。 “有点难受,暂时不想戴它。”何夕胡乱拨着六根琴弦,眼神少许涣然。 “怎么了?”时雨问,“是下午的委托出岔子了吗?” 何夕怃然地垂下眼帘,默了默说。 “我碰到他们了。” “……谁?” “江蓠的父母。” 她去另一家医院交付委托书回执,看见有人在人行道上跪地募捐,哭喊着哀求路人为他们身患脑瘤的小儿子凑一点治疗费。 巨幅照片里的小男孩七八岁大,脑袋光秃秃的,身形羸瘦,靠一台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貌似已时日无多。 出于怜悯,何夕扫了付款码,捐下了本想拿来买杯奶茶犒劳自己的二十块跑腿费。 “谢谢,太谢谢了,好人一生平安呐!”男人边谢恩边抬起粗黑的脸,无意瞥见何夕的胸章,电光石火间,惊喜反转为惊愕,“啊,你、你是不是……” 何夕认出他也不过花了零点几秒。 这张沾满涕泪的,像青面兽般的面孔,令她浑身犯恶。尤其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脑海瞬间被一阵狂轰滥炸夷为了平地。 “等等,别走!” 男人用一双蟹钳般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如同想拉人陪葬的溺水鬼,整张脸的肥脂横肉都在颤栗。 “你、你们不是帮人实现遗愿吗?能不能救救我儿子,他想活下去,他只想活下去……” 他的妻子捏了串佛珠,膝行过来,入邪似的把头往地砖上猛磕,神叨叨地念着何夕听不懂的经文。 “你们那个公司,什么愿望都能接的对吧?求你,救他,我儿子,他、他就一个愿望,他想活着,活着!” “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他,多少钱我都出,真的!” “他才八岁,他想活啊,想活……” …… 何夕很久没用那样冷酷不仁的眼神看过谁。 那时因为她坚决不签谅解书而当庭暴跳如雷的夫妇俩,却在这天抛弃了一切为人的尊严,下跪行乞。 此前,她只觉得命运是个皂白不分,藏污纳垢的暴君,但这一刻,她切真地感受到了“恶有恶报”并不只是一句无力的心理慰藉。 他想活下去。 那她难道不想吗。 有谁,会不想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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