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模糊糊地看出,男生脸上挂满了彩,衬衫也脏兮兮的,只怕是见不了恋人了。 何夕默了默,低声道:“对不起啊。” 林远泪汪汪:“唔额,姐,你在跟我道歉吗?” “……不然呢。” 男孩子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你人这么好,那个混蛋怎么舍得打你……都怪我跑太慢了,没赶上……”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情感因素,感动或是无语,亦或是倏忽觉得,这个小弟傻傻的,脑子不太灵光,总之她未加掩饰,浅浅地笑了笑。 “那个……董思然呢?”数完人,她发现少了个谁。 同事们一下缄口,你谦我让,把林远推出来当话事人。 林远低着头,对对手指:“思然姐还在派出所呢。那些人逮着她拍的一板砖做文章,说什么都不接受调解,要去告她。” 提起这事,有几个大老爷们沉不住气,愤愤不平道: “岂有此理,他们先动的手,还臭不要脸装受害者!” “何夕都被打进医院了,那男的就想着自己的赔偿,什么人啊我去!” “真开了眼了……不知道黄总会怎么解决,要换我我肯定给他们告回去,谁怕谁啊。” 人多固然吵了点。 查房的护士看见这里叽叽喳喳像个菜市场,废话不说就把这群好心捣乱的撵了出去,关门送客。 何夕独坐在空荡的房间,心劳意攘。 大脑深处有个冰冷的声音,在细数她的罪愆。 她搞砸了林远重要的约会,害董思然冲动伤人,连累那么多人被扣上“聚众斗殴”的帽子,损害银舟的声誉不说,还要让师傅为她闯下的祸买单。 羞耻心和良知齐声质问——她何德何能,被这些人挂念和原谅? 何夕这个名字,应该和“罪无可赦”划上等号。 意识恍然一抖,回忆到此断片。 耳畔围绕着温情的对话。 “妈,你晚上回家去睡吧,家里能睡得好些。” “这不得照料你吗……” “我都这么大了,自己能管好自己。” “多大不还是个孩子?没事,让你妈多陪陪,以后长大出去了,想陪都陪不着哩。” 鼻尖像沾了一滴柠檬汁,很快漾作一圈酸。 她扶着磕伤的鼻梁,想起四年级时发过的一次高烧。 爸妈去学校组织抗台,只有哥哥陪她挂点滴。 小何夕晕乎乎地说胡话,喊着要看漫画书。 结果何年真的跑到医院门口,在地摊上为她买了本连环画。 “何年……你好像阿拉丁的神灯啊。” “噗,说不定我就是灯神本尊哦。” “那,我能不能许个愿,让你永远陪着我?” “好啊。”哥哥不假思索地答应,“拉勾,上吊,一百年——” “不许变。”何夕伸出小手,和他盖章。 记忆飞速流转,时空隧道中响起一声声温柔的许诺。 “送你了,今天的第四十四次日落。” “跟我私奔吧。” “我陪你等。”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声落,影黯,身旁只有孤寂的余晖。 何夕撑起涣散的双瞳,数着飞过窗前的麻雀,妄图算出太阳陷没的速度。 时雨……时雨在哪里? 她有好好的,欣赏今天的黄昏吗。 “哈啊……呼……” 何夕从噩梦中惊醒,迎头撞上凄清的月光。 梦里,女孩哭喊着奔赴大海,被海水烧成灰烬的画面,深刻地植根于眼底,许久挥之不去。 她心惊胆颤,大口喘息。缠绕在额头上的厚纱布下,沁出了丝丝薄汗。 墙上的石英挂钟,助她明确时间——子午已过,当是后半夜。 另一床的母女都在熟睡中。 “……何夕?” 黑暗里悄然传出她惦念多时的声音。 “做噩梦了吧。” 何夕慢慢地稳下神,发觉输着葡萄糖的那只手上,多出了一人份的体温。 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个人,看身形,是她没错。 时雨自诩冲浪小达人,同城热搜上的这点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她。 “……你怎么来了。”何夕抬臂挡住脑袋,企图掩盖伤势,却无意中暴露了一整只胳膊的淤青。 时雨握着她手,反问:“你不想见我吗?” “不想。” “骗人。” “……” 何夕深深吸了口气,正想问她是不是来幸灾乐祸的,转念察觉,时雨的嗓音比平时闷了许多,像憋在水里时发出来的。 她扭头看去:“欸,你……” 月亮从云层中崭露出半身,月辉熠熠,洒进窗来。 何夕顿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时雨。 不明媚,不热烈,不笑,也不放肆。 泪珠在她脸上印下的辙痕,如今夜的月色一般清浅明灭。 何夕心乱,不知所措:“时雨……你为什么哭了?” 低咽,掰碎了揉进夜的黑。 “……我哭你差点破相。” 她颤着秀长的睫毛,忍住眼眶里回旋的泪,挤出一抹强扭不甜的笑。 “破相了,我就不喜欢了。” 何夕抿抿唇,拙笨地向她保证。 “放心好了,我不是疤痕体质,不会很严重的。医生也说问题……” 扎了针的手上忽然变得凉嗖嗖。 “……不大。” 话音未罄,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如夏花般灿烂的女孩,垂下了永不低落的头颅,将溃决的坚强藏进刘海与鬓边的碎发下,呜声哭泣。 她哭得好美,残月见了,也要垂怜三分。 “呜……” 痛楚藏匿了太久,终究抑制不了了。 泪如雨下,渗入手背上的擦伤。 何夕不明白了。 泪液打湿了受伤的地方,不该很疼才对吗。 可是为什么,这份疼痛不在她身上,而在心里? 难道她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心,也需要用针线缝补一番了么? 眼泪有如钻石,美则美矣,但能锋利地割开人心上的条条脉络。 什么疼都比不过心疼啊。 “时雨、时雨……” 顾不了散架的身体,和潮涌般的阵痛,何夕着急地坐起身,边安慰,边笨手笨脚地用遍布紫绀的五指去接时雨落下的泪。 生疏的擦拭法,稀里糊涂,一看就是没怎么哄过人。 “不要哭了……不会破相的,真的,真的不会的……别、别哭……” 淅淅沥沥的啜泣,氤氲了夜晚的墨色。 心底里有个什么,在这泪水酿作的小雨中,已被刺破了。
第39章 38家人 ======= 自打接到女儿出事的消息,何家两口子的心就没一刻放下来过。 那天一下班,他们饭也顾不上吃,直赴杭平的机场,但不巧赶上航空管制,飞机延误了个把小时,凌晨才落地穗州。 考虑到这个点,何夕定是睡下了,夫妻二人一合计,决定先去酒店休息,天亮后出发去医院。 翌日,天气照常晴好。 国际都市穗州城,繁忙如旧。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使很多人过了今宵便忘昨日。 长久,并不失为一种假象。绝大部分头条,昙花一现,从此下落不明。 少数紧抓不放的人,都是心有郁结的当事者。 “何夕。” 睡了一个质量堪忧的浅觉后,她隐约听见时雨在耳旁唤着自己。 “醒一醒,何夕。”开眸第一眼,是昨晚被她惹哭的人,眼周还留着一点浮肿,“你爸爸妈妈来了。” 何夕吃力地抬高视线,对接上父母担惊受怕的目光。 “……刚到吗,你们?”她边起身边问,神情格外平淡。 身子像台老爷机车,她一动弹,零部件便“咔嚓咔嚓”地响个没完。 傅璟扶着女儿倚上床头,面带歉意:“飞机晚点了,耽误不少时间。听说你昨天头痛得接不了电话,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何夕微微颔首,态度依旧不咸不淡。 “想吃什么早饭,妈去给你买?” “……不吃,不饿。” “你那是心理作用。听话何夕,多少要吃一点的,不能饿肚子。” “吃了会吐,没差。” 她爸看她对答如流,好像没什么大碍的样子,转而问起挨打一事:“何夕,你公司那边没跟我们透露具体原因,你告诉爸爸,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你。” 何浔安做事古板,最讲究是非对错,急着知道女儿受委屈的来龙去脉。 何夕垂着眼,就和没听见似的。 何浔安凝眉催道:“说话,何夕。” 整整三十秒,她依旧没动静。 “浔安,何夕她不愿意回想起来你就别……” “凡事都有因果,不问清楚怎么行?你少惯着她,这身臭脾气,还不是我们惯出来的?” 时雨仅仅旁听着,都能感到气氛有多么窒塞。 那置身其中是什么感受。 她偷偷望向何夕——那张脸比她们第一次相见时,寒冷数倍。 父母又因为自己闹起不愉快,何夕不耐烦地泄了口气。 “他们来闹事,我上去管了一下,就被揍了。”她淡淡地看向父亲,陈述报告一般,“您满意了吗。” 许是被那个故意加重的“您”刺激到,何浔安微嗔,面露不悦。 “你自己说说,那是你一个小姑娘该管的事吗?”他指责道,“还闹事,闹事你就更不应该逞英雄!没事招惹人家干什么,你当你还是个小孩是不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扪心自问下,你会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听完父亲的臆断,和墨守成规的死道理,何夕冷淡的表情风驰电掣地转了一个轮回。 先是惊,再是愤,气极反笑,轻嗤一瞬后留下满眼萧瑟的自嘲之意,最终归于寡淡和厌倦。 这一气呵成的转变,没经历过千百次,是做不到的。 “好了浔安,不要说了……”傅璟好言相劝,用眼神示意道,他还是先出去的好。 “不说就不说,当我想说啊……”看在这里还有外人的份儿上,何浔安定了定心,走去病房外接着生闷气。 妈妈握起女儿的手,试图挽回糟糕的局面。 “何夕,你爸爸是太担心了才会气上头的,你别怨他……” 何夕烦躁地甩开母亲,声冷如冰:“你们什么时候走。” 傅璟愣了下,为难地说:“……最近学校里事情多,我们就请了一天假,所以……” 何夕见惯了爸妈为工作而“归心似箭”的模样,语气愈发受冷,急转直下。 “今晚是吧。”她看似无谓,声音却依稀地发抖,“直说啊,何必拐弯抹角。”
88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