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蜉蝣,用尽全力活着,为了一个渺小的心愿。 她连名字都不要了,只奢望有一处海,能够安葬自己。 可那些贪婪的吸血鬼,合伙谋杀了她的理想。 所以她死了。 “这些黑心公司,死人都不放过,没良心呐!” “赔钱还人,我要带我女儿回老家——” “若男你等着,爸妈一定帮你把公道讨回来!” 为什么不肯让她得偿所愿?为什么?! 这种结局,不能接受。 那些混蛋,无可……饶恕。 愤怒膨胀到临界值,理智沦为断线风筝。 她冲到女人的面前,歇斯底里地为女孩最后的尊严正名。 “她叫江蓠,不叫什么李若男!” 何夕揪起女人的前襟,愤恨地纠正道。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夫妻二人脸色煞青。 女人瞪大了眼睛,神叨叨地,叽里咕噜念了一堆咒术样的东西,哀求阎王爷不要牵连自己。男人推搡了何夕一把,怒吼着让她放手,滚出他们的视线。 初生的牛犊,这时还不明白,猛兽的危险之处。 何夕深陷在偏执的漩涡里:“叫她江蓠,给我……叫她江蓠!你们这群畜生,凭什么当她的父母?!” 她眼眦赤染,声压低而沉,举止完全违背了“心智健全”这四个字的含义。 用路人视角看去,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正气急败坏地掩盖自己公司犯下的罪行。 手机、摄像机、几十上百双眼睛,都不谋而合地将三人的纠缠当作这戏剧性事件的绝对焦点。 男人忍无可忍,当众撕下卖惨的人皮面具,斥骂道:“X你妈,哪来的疯婆娘!找死是不是?!” 他粗鲁地拽住何夕的头发,将她全力甩向手边的电线杆。 “我靠我靠,要出人命啊……”人群一声惊呼,但谁也没站出来。 剧烈的冲击,中断了颅脑与神经末梢的联结,在几毫秒间掳掠了她的视力。感官缺失后,身体失去平衡,向下跌落,直至跪倒不起。 知觉稍微恢复一点,她能切身感到前额与左眉骨上燃起了辛辣的火焰,正把露出的焦黑血肉,鲸吞蚕食。 熔岩般的血浆从豁开的伤口里流出,缓缓淌入左眼中,再迁徙至脸颊、唇角乃至下颚,带来痛不欲生的烧灼感。 嗡鸣声横贯大脑,如厉鬼的尖啸。 “额……”何夕愕然,颤着沾了血的双手,怔怔地呢喃道,“她叫……江蓠……” 再次听到那个他视为诅咒的名字,男人彻底丧失理性,目光骤然凶残,整张脸歪曲走样,就像茹毛饮血的原始人。 他无视妻子的虚情阻拦,同乡的假意劝解,一边对倒地的何夕拳打脚踢,一边泄愤似的咒骂着。 “将你妈的离!天天念天天念,把自己给咒死了吧!?”男人下手很重,几乎是直冲着死穴而去,“还想咒死你老子是不是?!” 何夕躺在地上,虚力而无望地承受着江蓠曾被施加过的暴行。 好痛…… 有没有人……帮帮我…… 这天曜日当空,按理来说气温不会低到哪里去,但她却感觉周身越来越冷,仿佛血液在流失的同时还一并带走了她的生命力。 她浑浑噩噩听见围观者冷漠的议论声,说她自作自受,像个可笑的小丑。 无际的黑霭,笼没了她头顶之上的烈阳。
第38章 37眼泪 ======= 万幸,她的同事们在抵达现场以后,没有选择袖手旁观。 林远胆子小,却冲在最前面。 “滚开啊混账东西,别碰她!”他用瘦小的身躯顶开身材魁梧的男人,和其扭打在一起。 悬殊的战力,导致林远单方面挨打。然而他死命箍住男人的大腿,为同伴争取时间来将何夕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董思然脾气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板砖,“哐当”给男人当头来了一下,那人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这是替何夕还你的!垃圾玩意儿……” 眼看领头的负了伤,夫妇俩叫来的打手也没闲着,摩拳擦掌和银舟这边打起了群架。 实习生里最不缺的就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面对挑衅,没在怕的。 混乱就此升级为更加无序的冲突。 “小何,你还好吗?别怕,没事了啊……”江姨抱着浑身发冷的何夕,拿了块毛巾按在她头上止血,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安抚着。 左眼仍旧睁不太开。 她隐隐含着哭腔:“痛……太痛了……” 视野晃曳,能见度比方才好了一些,可画质依然停留在默片时代,良久不见好转的迹象。 何夕:“我会不会,瞎掉……” 江姨:“不会的,不要这么想。” “看不见的话,就……写不了信了。”畏惧将她心底的衷言全数泄露,“还有,还有她的愿望……要实现,那个愿望……” 出了故障的成像仪,把两张面容的虚影交叠,令何夕愈加难以释怀。 事态演变到斗殴这一步,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骚乱直接惊动了附近的派出所,甚至省去了哪一方报警的步骤。 民警到场的那一刻,一直没有出面表态的黄新鸿也终于来到了大门口。 “住手。”他气势寒冽地开口,帮着镇住骚动。 冷硬的神情,深戾的目色,颠覆了大家心目中的那个温睿形象。 “李先生,如果你们有怨言,有诉求,找我黄某协商就可以了,不必对我的员工拳脚相向。” 银舟众人都像看到了救星般:“黄总……” “张澄,你开我的车,先送何夕去医院。” 黄新鸿把车钥匙交给助理,从容地调度起下属,各司其职。 “其他人,配合警察同志了解情况,尤其是动过手的。”他扫了眼地面上,被踩得脏乱的横幅,沉声说,“至于各位提出的要求,我想通过正规途径,合理合法地解决。” 黄新鸿望向电视台的新闻车,直勾勾地凝视那黑漆漆的镜筒,毫不示弱地说道。 “我们台面上见。” 一缕暮光攀上窗台,描画入夜前的苍凉景色。 病房外那颗老榕树,肃穆地扎根于废土,陪她魂不守舍。 视觉遭受重创,尚处在自愈的过程中。 何夕半躺在床上,侧目看高糊的夕阳。一粒硕大的赭红色尘埃,像一张涂鸦在毛玻璃上的贴图,表面泛着锯齿状的波痕。 书上说,难过的时候,要看日落。 何夕暗忖道,那她看过这般独特的落日,算不算因祸得福。 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和皮下出血,额上缝了七针,眉尾三针,另附一堆虽不致命,但足够折磨人的症状。 二十年来,何夕挨过最毒的打,受过最重的伤,莫过于此。 江蓠的生父动起手来,一点也不留情。这次没伤及脏器,算她命大。 快一整天了,她不敢闭眼。 因为眼中一黑下场,便会反复上演那出血腥骇人的剧目,而看戏的观众们,却在拍手叫好。 脑海中刺耳的蜂鸣,一度被漫天飞舞的辱骂所取代。 “去死吧你!”他说,“和你的鬼话死一块儿去,下辈子别投到老子家里,真特么丢祖宗十八代的脸!” 那个男人,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把自己当成了江蓠,一件早已贬值的商品,报废后仍想着让他血本无归的“不孝女”。 所以他想让她闭嘴,更想让她…… 何夕惶然想到一个字。 横,撇,横钩,点,撇,竖弯钩。笔画拆开,像一具被肢解的尸体,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唔……呜哇……” 思绪猛一波动,头就开始激烈地发涨、作痛,接着是犯恶心,干呕和无能地等待后劲消散。 在痊愈前,何夕得经历无数个这样的循环。那痛苦对于极度怕疼的她来说,不亚于凌迟。 “姐、姐姐,你没事吗?妈,你快出来下——” 隔壁床的病友是个摔伤了腿的初中女生,傍晚刚入院。她初次见到何夕发病,吓了一跳,慌忙喊母亲来看看情况。 “欸来了来了……” 一名妇女从卫生间走出,看到何夕抓着床扶手,一副将要呕心的姿态,赶快拿起垃圾桶递上去。 她拍着何夕的背,关心道:“孩子,不舒服的话,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何夕喘着粗气,摇头婉拒:“谢谢,不用……脑震荡的后遗症,正常的。” 她知道自己呕不出什么,单纯是生理信号在作祟。 “阿姨,您忙您的……不必,不必管我。” “那……那你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和我说哈。反正我全天陪着女儿,不怎么出去。” “好,多谢……” 堪堪挺过那煎熬的几分钟,何夕躺回原样,耷着沉重而肿胀的眼皮,乏力地一呼一吸,消磨脑中残存的晕眩感。 幻觉做得太过火了,竟将病床变成了一艘漏水的小舟,扔进怒海狂涛里颠簸,晃得她想把五脏六腑给吐个干净。 那对母女吃起了晚餐。 “小姑娘,你吃过了吗,要不要给你分点去?”女生的妈妈端着餐盒,热切地问她。 何夕谢绝了女人的好意:“不了,谢谢。我现在……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吃了也是反胃,不如饿着舒服。 “你看你精瘦的样子,这一住院,营养跟不上,恐怕要瘦脱相了。”别人家的母亲,见她身边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不禁奇怪,“孩子,你家里人呢?你进了医院,没人照顾你吗?” 何夕有点胸闷,轻轻咳了声:“我是外地人,在这里上大学,父母都在老家,还……还没赶过来。” 她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穗州和剡里相隔一千二百公里有余,再怎么十万火急的事,也背离不了空间距的定理。 更何况,是她亲手打发走了师傅请来的护工,说想一个人待着静静。 “哦……那同学朋友呢,他们来看过你吗?” “我同事,下午来过。至于朋友……”何夕眨一眨眼,稍显落寞地说,“还是不要让她看到这副丑态比较好。” 不会有人喜欢一个缝缝补补的破洋娃娃。 何夕以自己的标准,笃信着这一点。 早些时候,同事们集体来慰问她。 他们一进门,就念着“何夕长”“何夕短”的,还帮师傅传话,嘱咐她安心静养,别担心费用的问题。 最夸张的是林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哭他那么大一个小夕姐,被人给打成木乃伊了。 若非何夕那时身心交病,腾不出手揍林远,她一定会赏他几个脑瓜崩子,告诉他你姐好得很,少哭丧个脸唱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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