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搭着许多简陋的小棚,面色麻木的人们蜷缩在里面,浑浊的目光盯着天边偶尔飞过的鸟。 棚子里是有小孩的,但不似平常看见的那般活泼,他们面瘦肌黄,紧靠着自己的家人,脏兮兮的手里捧着空碗。连婴儿的啼哭都近乎刚出生的猫儿,有一下,没一下的。 祁君奕在路上已经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景象了。 于喜解释过,这是因为有的村子离得远,老人小孩又走得慢,索性就在镇外搭了棚子,夜里就宿在哪儿。 也多亏祁君奕吩咐过官差,不得欺压百姓,要不然,这些棚子早就被那些官差拆了。 祁君奕阖了阖眼,不忍再看,牵着马朝镇子里走去。 祁君奕和于喜二人路过时,棚子里的人才稍稍转了转眼球,也好在祁君奕穿得是寻常百姓穿得布衣,不然此刻就已经被围上乞讨了。 可还是不少人看着他们的马咽口水。 马肉啊…… 祁君奕没管这些,只是让于喜带路,朝着粥棚走去,一般而言,粥棚设在县衙外,此地也不例外。 粥棚此刻依旧在分粥。 祁君奕绕过长长的队伍,走到大锅旁,果不其然,和之前看见的一样,的确是清水粥,一勺子下去,几乎没多少米。 官差们没注意看,只当是来要粥的,于是毫不客气地道:“后面去,别插队!” 祁君奕不理会他的语气,只是问道:“为何是稀粥?” “你哪那么多话?”官差抬头瞪来,而后一愣,好巧不巧,他是从霖州城来的,认得祁君奕。 “殿下。”他当即跪下了,县衙的衙役们愣了一瞬,也连忙跪下。 祁君奕难得没有叫他们起来。 她只是看着那清晰可照人影的粥,问道:“为何是稀粥?” 官差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官差迟疑了许久,终是说了实话。 “是……是晋姑娘吩咐的。” 闻言,祁君奕呼出一口气,看向天边的余晖,赤红得像是路上看见的那些尸体上的血。 对于这个回答,她似乎……没那么惊讶。
第85章 不做棋子 朱槿和花不苦二人不清不楚的,刚回到霖州城,朱槿就硬拉着花不苦朝客栈走去。花不苦极力挣扎,甚至还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傅锦玉。 傅锦玉没管,自从中午开始,她的眼皮就直跳,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尤其回了衙门后,没有看见祁君奕的影子,这让傅锦玉心里直打鼓,连忙唤来一个官差询问。 那官差说,祁君奕是跟着一位百姓出城了。 傅锦玉挥手让那官差离开了,而后沉思了片刻,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唤来影卫吩咐几句。 此时正值黄昏,赤红的太阳落了一半,染得远方的群山一片橘红。 傅锦玉独自在衙门待着无聊,索性就出去逛了逛,但没想到,遇到了那位赵老爷,他率先冲傅锦玉打了招呼,一副老实本分的憨厚样,甚至还邀请傅锦玉和祁君奕有空去他府上坐坐。 但都是狐狸成了精,傅锦玉哪儿能看不出那老家伙的真实想法呢? 怕是她和祁君奕一连捣毁几个土匪窝,让这老家伙和他身后的瞎眼虎觉得害怕,所以来套消息来了。 可傅锦玉也正打算探探这老家伙的底,于是顺势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去叨扰您一二吧。” 赵老爷没想到这女子这么会“顺杆爬”,一时间愣了下,但随即又道:“欢迎欢迎,就是小小寒舍,怕姑娘您嫌弃。” “赵老爷客气了。” 路上两人聊着些趣事,期间穿插几句试探,不过两人都是“人精”,面对对方的试探,都能不动声色地挡回去。 赵老爷越聊越心惊。 原本他通过之前的两次见面,以为那殿下是个好糊弄的,顶天了就是身边人聪明些。可这短短几日,闹出那么大动静,让他有些担心,于是特意来试探一二。 没成想这一试探,让他发现那位殿下身边的人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个成精的狐狸——难怪一脸麻子,却能得到殿下青睐。 原来靠的是实力啊。 傅锦玉察觉到了老家伙平静面孔下的慌乱,心里暗想:这该不会要狗急跳墙了吧?要让殿下注意一下了,免得被伤到。 期间,赵老爷随口问了一嘴:“殿下没在衙门吗?” 傅锦玉想说“在”,但又觉得既然这老家伙敢这么问,就应该是知道殿下出门了的,毕竟听官差说,那家伙是骑马离开的,那么招摇,肯定不少人看见了。 傅锦玉坦然道:“殿下出去了,说是想去其他县衙看看。” 傅锦玉其实不知道祁君奕具体干嘛去了,但为了不让这老狐狸下手,便只好说了个模糊不清的消息。 赵老爷不再多问了,转而说起了别的。 —— 傅锦玉回到衙门时,已经很晚了,也好在那姓赵的懂事,专门派了马车送她,不然这黑漆漆的,倒真不好走。 进了门,她拉着一个官差打听了下,说是祁君奕已经回来了,但不知心情如何。 傅锦玉嫌弃地摆手,真是没用啊。 她走进大厅,唯有年冬等着她。 小丫头有些着急地道:“小姐可算回来了,吃饭了么?我做了……”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锦玉无奈道:“你有话直说,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作甚?” “殿下说,您回来之后去书房找她,”年冬犹豫了下,“殿下的神情很奇怪,感觉冷冰冰的。” 傅锦玉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而后朝书房走去。 —— 书房里很黑,唯有惨白的月光照出一道纤细的黑影映在墙上,是祁君奕,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似是失了魂一般。 “殿下怎么不点灯?”傅锦玉故作轻松的嗔怪一句,就着月色摸到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 火光亮起,傅锦玉看清了眼前人面无表情的脸,澄澈的眸子落了橘黄的光,似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殿下怎么了?”傅锦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含着笑意,像平常那样去摸摸她的脸,可指尖刚碰到她冰冷的肌肤,就被躲开了。 “我今日随百姓去了霖州城外,”祁君奕终于开口了,嗓音微微低哑,“沿路走来,离霖州城较远的粥棚全熬的都是稀粥,他们说……是你吩咐的。” 傅锦玉动了下嘴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可对上祁君奕的目光后,她还是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是。” 她慌忙解释道:“粮食不够,只能这样啊,灾荒年间,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可以了。殿下你别生气,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去抢那些大户吧?他们能成为大户,肯定和朝廷的官员是有勾结的,不能……” 祁君奕阖了阖眼,似是不想再听,傅锦玉慢慢禁了声。 许久后,祁君奕又问道:“路上的杀手是你的人吧?遇见的妇人也是你安排的吧?包括什么时候进城,该何时出手,你都有计划吧?” 傅锦玉想否认,甚至在心底都想出了借口,可看着祁君奕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她哑言了。 她第一次发现,殿下冷着脸,真的挺可怕的。 但更多的是让她心里泛疼,疼到不忍心再骗她。 “是我做的,”她避开了祁君奕的眼神,缓缓解释道,“原本的杀手被我的人换掉了,为了不再被人追杀,就借口你遇袭失踪,换了身份和道路。我提前查到了孙笠那日要处决程家兄弟,于是特意让你趁机救下,在百姓面前大出风头。当时杀了他们,也是为了让百姓服你。” “我……我想要你得民心。” 傅锦玉说罢,书房内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她悄悄抬头看了过去,却见祁君奕闭着眼,神色略微痛苦和挣扎。 片刻后,她听见祁君奕颤抖着声音问道:“薏花镇的时候,你也是故意停留的吧?” 都认这么多了,也不差这点了,傅锦玉心一横,道了声“是”。 “你可知就因为那几天的耽搁,死了多少百姓吗?”祁君奕骤然提高了音量,站起身来,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了,“难怪年秋被你派去南渭了,你是怕我和她对上了,你不好圆谎是吧?你眼里只有利益,丝毫没有把百姓放在心上。你可曾晓得,霖州城外的路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傅锦玉自然是晓得的,可她却是不以为意地劝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做帝王,就必须有所牺牲,你优柔寡断,心软懦弱,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祁君奕冷冷一笑,“可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帝王!是你在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相遇都是缘分,可仔细想想,每一次相遇,怕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傅锦玉,”祁君奕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你一直都在骗我!” 月色混了烛光,揉在她眼底,是淡淡的一道水光,微微一晃,那水光凝为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 烛火一跳,泪珠落在书案上,染出一点毫不起眼的深色。 真奇怪啊,明明是在质问人,却反而哭了。 傅锦玉看着她眼底的水光,像是她求她大哥傅钧放过的那只小鹿,眼底含着的泪,可怜而又无助。 “殿下,不要哭了。”傅锦玉伸手,想擦去她眼角的水痕。 但被祁君奕躲开了。 傅锦玉其实更想对面的人直接将自己的手打落,那样至少疼痛来临时,她还能感觉到心上的轻松。 可那温柔善良的人哪怕是在所有遮羞布被撕开,露出不堪而残忍的真相时,也依旧不忍下手。 真是笨蛋。 “你爱我吗?” 祁君奕突然问了一句,湿润的眸子盛满月色,清冷得像是冬天落在崖边青松上的雪。 不等傅锦玉回答,她又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怎么会有人爱棋子呢?” 她眼中的雪仿佛落到了傅锦玉心中,冻得她生疼,仿佛心脏被祁君奕捏在了手心里,可那温柔的人舍不得用力捏碎,于是她便只能感受着寒意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 渐渐冻住整个四肢。 “不是的……” 傅锦玉想要反驳,可动了下唇,她才发觉脑海一片空白,先前想到的所有借口都没有了,只剩下眼前人在烛光下滴落的那滴泪。 她突然想去摸摸,想去尝尝那滴泪。 是不是很冰啊? 是不是很苦啊? 可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哭什么呢?”祁君奕轻笑着,语气却是冷的,“觉得捏在手里的棋子突然不听话了,很难过?” 她垂下眼,自嘲道:“其实早就觉得自己是颗棋子,但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要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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