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观主还真是料事如神。”傅锦玉端起茶杯抿了口,放下茶杯时却瞥见窗外的桃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无力地挥动着。 “傅小姐好像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观主仍然只是淡淡的笑意,“如若不嫌弃,可与贫道说说。” 傅锦玉不想说自己的烦心事,她只是问道:“观主和闲远道人是如何认识的?” “你说归舟?” 傅锦玉愕然。 观主笑道:“闲云野鹤、远居寒山,归舟这想法不错,只是他有太多割舍不下,心依旧还在俗世中,贫道等人,私下还是称呼他的本名。” 他微微垂眸,像是在思考,片刻后缓缓道:“贫道尚未入观时,只是山野少年,有一年大雪,房屋倒塌,无钱修缮,他路过,让贫道帮他拾一捆柴,然后给了贫道五两银子。” “后来贫道被师父收入观中,再见是他即将出征,来为楚将军点一盏平安灯。贫道问他不点吗?他说他命硬,不需要的,只愿把所有福气都给楚将军。” “他来长明观,只为楚将军和贵妃娘娘祈福,从不为自己,贫道感念他的恩德,悄悄为他点过平安灯。” “后来被他发现,他向我道谢,贫道直言是回报,他听完来龙去脉,却问一句,入道者也挂念红尘之事吗?自此,贫道与他相熟了。” “贫道见过他风光之时,亦见过他狼狈之时,可归舟一直是归舟,豁达而通透,从未改变过。” 观主说罢阖了阖眼,感慨般地长舒一口气。 “若是今日傅小姐不问,贫道都快忘了,竟与归舟认识这么多年了。” 傅锦玉看着观主感慨的样子,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沉默了下,慢慢道:“我想要一个人好好活着,所以总是在骗她、利用她,可她从不生气……近来,我又做了个欺骗她的决定,你说,她会生气吗?” 观主淡笑道:“不好说,不过想来傅小姐的那位好友是个好脾气的人,待此事一过,您同她好好解释一下,也许她不会生气。” “她肯定不会生气的,”傅锦玉喃喃着,“那个笨蛋从不会生我的气。” 她阖了阖眼,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疲倦:“我想让她好好的……可这事又让我很难受,明明是我自己选的……可我还是难受……” 虽是迫不得已,可她还是把她推向了别人。 那个傻子若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很难过的吧? 观主温声道:“不管是什么,只要选择了,总会有些许遗憾和不如意的,只要日后不后悔,那就不算是错的。” “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她喃喃地念着,像是魔怔了一般,最后垂下眼眸来,有些自嘲地笑了声:“我早就后悔了……” 她的声音很轻,观主没听见,他只是一叹:“痴儿啊。” 傅锦玉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滴水不漏的笑意:“我若是能看开,就不会在俗世中,而是随您一同入观了。” 观主轻笑:“若是傅小姐想,长明观随时欢迎。” 傅锦玉摆了下手:“还是算了,皇城的世家子弟有一个入道就好了,再来一个,怕是陛下都会过问了。” 观主摸着胡子笑起来。 傅锦玉站起身来,夕阳落在身上是淡淡的红光。 她道:“观主,怕是要叨扰一夜了。” “傅小姐客气了。” 傅锦玉同观主客套一句,走出门,太阳已经落了大半,唯有一只角还挂在山巅,染得那山都红彤彤的。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示意门外的年冬不要跟着,然后一个人走到了后门,门外的山道落满了枯叶,脚走过,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久以前,太后喜欢带着她来长明观的后山。 此地安静,太后很喜欢,她也不带随从,只牵着傅锦玉的手,慢慢地逛,觉得累了,就把带的软垫放下,拉着她一起坐下。 太后偶尔会在坐下时念几句诗词,嗓音轻柔,阳光透过树缝撒在她的眉眼,她的眼睛亮如星子。 意识到傅锦玉选择祁君奕后,她摸了摸傅锦玉的脑袋,轻声问道:“选好了么?不改了?” 她点头,神色坚定:“就她了。” 太后笑了笑,眼里是意味不明的神采。 “既然选定了,那就不要后悔。”她的指尖落到她的眼角,很冰凉,眸子因逆着光,显得很深邃,好似打翻了砚台,染了一地的墨色。 “不能后悔啊。” 她的嗓音更轻了,像是融在了风里,吹得傅锦玉身子一颤。 点在她眼角的指尖隐隐约约有些发烫了。 一只不知名的鸟突然从傅锦玉面前穿过,她猛然惊醒,停下脚步。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在某些平凡的瞬间,那位太后是有些后悔的……可选择就是选择,容不得半点重来。 后悔只能是后悔。 傅锦玉突然很想骑着马回到皇城,冲进六皇子府,将那人抢过来,带着她一路狂奔到皇宫,跪到祁朔面前,让他收回先前的圣旨,赐婚给她们二人。 可她只是蜷缩了指尖,像是被风吹凉了一般。 不能冲动的,她不能再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风大了,吹得一棵老树“哗啦啦”地落着枯黄的叶子,些许不长眼地朝她飞来,傅锦玉不由得拿手挡了挡。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皇宫是一池死水,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可祁敏却被太后护着,干净得不染纤尘。 天真而单纯的母亲察觉不到皇宫之中的谎言和欺骗,他们说她不能去道观和寺庙,于是祁敏便几乎不带她来,唯一一次,是她病后来为姐姐点灯。 那时的祁敏似乎有些痛苦,可她因为自小在太后身边待着,对这位母亲的感情并不深厚,所以那时并未察觉到。 她似乎还和自己说过什么话。 傅锦玉皱着眉头细细想了想。 好像那时也是快要入冬了,她牵着自己走在山道上,有风吹来,她就抬手为自己挡了挡。风停后,她的手落到她脸上,微微的凉。 她像是在犹豫,许久后才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 “玉儿,若是日后太累,就……就离开皇城吧,寻个清净处,一个人过活……” 她那时,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傅锦玉不知道,隔了这么久,她也很难知道,她只是看向蜿蜒曲折,不见尽头的小道,唇角慢慢抿出一抹笑,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母亲啊,我早就不能脱身了。 满身污秽的人,哪怕走出泥潭,也是洗不干净的。 在汴渭的那个小木屋里,说出隐居的话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勇气,自此之后,她都不敢再有那般妄想了。 想到那个眉眼清冷如仙的人。 傅锦玉忍不住弯了眉眼。 前路艰险,但她会护住她的。 不惜一切代价。
第136章 大婚之日 祁君奕和孟容轻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本来不该如此着急的,可一来楚岚夕怕祁君奕长时间不吃解药,会伤身体,二来她怕夜长梦多,万一傅锦玉那家伙变卦呢。 成亲的前一夜,皇城下了雪。 这是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算大,细细密密的,柳絮般得轻柔,被风卷着,慢慢在地上铺了一层白。 因为吃过离魂散的人实在少,聂以水对它的药效并不算十分清楚,她怕祁君奕会不舒服,便是时常在夜里来偷偷看她。 明日是大婚,虽然祁朔来不了,可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会来,她怕祁君奕夜里出了差错,明日会得罪那些人,便是悄悄来看了。 楚岚夕发现祁君奕夜里有些怕黑,便会为她留一根烛,同时也方便了聂以水夜里来查看。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绕过屏风,却见那往日这个时辰已经熟睡的人抱着膝坐在床上,神情呆滞。 蜡烛点得离她有些远,只有些许昏黄的光透过屏风照过来,她的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聂以水怔了下,大步走过去,问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祁君奕抬头看向她,依旧呆愣愣的,只是眼底似有些许难以察觉的水光。 她喃喃道:“疼。” “哪里疼?” 聂以水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捏她的腕子。 祁君奕乖顺地任她为自己把脉,空着的那只手指向胸口,神情似有些茫然,嘴里喃喃道:“心口疼。” 聂以水把脉的手一顿,她看着祁君奕的眼睛,心中有些发涩,但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道:“没事的,殿下只是……只是因为明日要成亲,有些紧张罢了,莫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不然明日起不来了。” 祁君奕的手依旧捂着心口,她迟疑道:“可是……可是……” 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结巴了许久,最后才慢慢地道:“可是我好想哭。” 聂以水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微微低了头,笑得勉强:“殿下不要想了,成了亲,一切就都好了,明日你要去迎亲,得早早起来,再不睡觉,明日就真的起不来了。” 她伸手去捂祁君奕的眼睛,指尖感受到的湿润让她动作一顿,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祁君奕躺下。 “殿下乖,不要想了,快点睡吧。” “好。” 祁君奕乖乖地应声,当真什么也不再说了,聂以水移开手时,她已经闭上了眼。 只是…… 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心中一叹。 殿下,对不起。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聂以水打开门出去时,院子里已经积了层素白,月色照在门口的“囍”字上,泛着淡淡的红,那红色落了些许在地上的雪中,隐隐约约似几点血迹。 压抑得让人快喘不上气。 —— 虽然聂以水夜里劝过祁君奕,但她仍是没睡好,翌日去接亲时,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圈。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骑在马上时,教冷风一吹,脸色便苍白了,一副病得厉害的样子。 徐梦娴派出的人混在人群里看着,心底有了思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准备去汇报。 祁君奕呆呆傻傻的,为免被人看出端倪,今日的流程楚岚夕等人已经和她说过不下千百遍了,她虽说心底难受得慌,可还是没出什么差错。 接了新娘子回府的路上,祁君奕的目光突然被一座府宅吸引,离得有些远,又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祁君奕并不能很好得看清楚,可她心里却莫名一揪。 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会趁着月色翻过墙头,去见……去见谁呢? 她心底像是瞬间破了个洞,一阵又一阵的潮水翻涌进来,渐渐淹得她喘不上气。 牵着马的阿申自然察觉到了祁君奕的异样,她低低唤一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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