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仅仅是出于试探,我更多的是……是不甘心,”她喃喃着,苦涩地扯了下唇角,“没道理我陷进去了,你却能置身事外。” “殿下,我素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太后没教她如何做好人,她只教她该如何去挣,该如何去斗。 那时隔着重重翠竹,太后指着祁君奕,问道:“你可喜欢?” 她答:“喜欢的。” 太后又问:“那么日后,你可要嫁给她?” 她答:“要。” 太后笑了,摸着她的头,轻描淡写道:“既是喜欢,既是想嫁,那么就想法子拉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那时傅锦玉还太小了,对于太后的话似懂非懂,可她看着竹海中小小的那抹身影,觉得拉着她倒也不错。 后来知道祁君奕是女儿身时,傅锦玉还是震惊过的,可毕竟是惦记了许久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只是想要那个人罢了。 “热……” 怀里的人突然挣扎了一下。 “热?”傅锦玉不理解,她摸了摸祁君奕的手,又借着雷光往上,摸了摸她脸,明明都是冰凉的,怎么会热呢? 可怀里的人还是不安分地动着,将裹在身上的外衣蹭的松松垮垮,一阵冷风袭来,她方才安静了些。 傅锦玉很不理解,借着闪过的雷光,把手贴到了她额头上,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如沸水。 她心里一惊。 明明手脚都是冰凉的,怎么额头烫成这样? 傅锦玉捏了她的腕子要把脉,可祁君奕的脉象本就有些乱,眼下因为重伤微弱得不行,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傅锦玉顿时心里慌得不行,可眼下雨太大,她不敢带着祁君奕出去。 冷风散后,祁君奕大概又觉得热了,没甚力气地动着,似乎是想把身上的外衣挣开。 “殿下莫要乱动,”傅锦玉将她头边的外衣松开,但仍旧把身上给她裹好了,“你先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她轻轻将人放到地上,从怀里拿出手绢,朝着洞口走去,伸手将手绢放到外面。 刺骨的秋雨冻得傅锦玉雨指尖一缩,待手绢浸湿了,她便缩回手,拧了拧,给祁君奕贴在额头上。 “好些了么?” 祁君奕没有回答,可大约是觉得舒服些了,没再乱动了。 傅锦玉松口气,但也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守着祁君奕,待她额头上的手绢热了,就重新去淋雨水,如此来回了几十次,祁君奕的额头才凉了下来。 为免祁君奕睡着,傅锦玉又把她搂进怀里,抑扬顿挫地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打碎了父亲的花瓶,躲到宫里去;在清风书院时,瞒着所有人偷夫子种的桃;趁下人不注意,溜到城外的林子去去打鸟…… 怀里的人最开始在傅锦玉说得眉飞色舞时,还会给些反应,渐渐地就不怎么动了。 傅锦玉时不时去探探她的鼻息,感受着她越来越弱的呼吸,心急如焚,可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想方设法讲些趣事,让祁君奕不要睡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傅锦玉当即将人背起来,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肯定是不能原路返回了,一来路陡,她怕摔了祁君奕,二来原路荒芜人烟,若是遇到傅钧的人还好,若是遇到杀手就完了。 她隐约记得林子东边出去有个镇子,想来定有大夫。 天色照旧黑沉沉的,似打翻了墨水。雨后的林子并不好走,泥泞的土沾上鞋子,显得很沉重,又滑极了,稍不注意就得摔个跟头。雨滴顺着树叶滴落,落到身上,是刺骨的凉。 “殿下……你不要睡好不好?” 傅锦玉看不太清方向,走得很吃力,可她不敢停,她只能咬着牙,一边喘气,一边费力地吐字。 “我、我给你唱个曲子。” 为免祁君奕睡着,她故意唱得很难听,调子从东边就歪到了西边,时不时还突然提高音量,鬼嚎似的。 背上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虚虚地搂着她的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多了个坡,坡下远远地出现几点灯火。 傅锦玉心中一喜:“殿下,你再撑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她并不指望背上的人能回答她,可刚走一步,身后之人却突然有了声音。 “阿锦……” 声音虚弱得不行,好似将灭的烛火。 “殿下?”傅锦玉心中一慌,加快了步子。 “阿锦,我性子闷,嘴又笨,自幼就不讨喜……阿狸是第一个愿意陪我的……你是第二个……” 她缓了一口长气,声音大了些。 “我真的很开心……” 搂着她脖子的手直直垂了下去,背上的人再没了半点声音。 “殿下?” 傅锦玉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她只是拼命地跑起来。 “殿下,你不要睡……求你了……出生在权势之家,我见惯了许许多多的尔虞我诈,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一个……旁人皆想利用我,太后是,陛下是,我家人亦是……唯有你……殿下,唯有你是真的爱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撑住,就当是为了我……” 灯火已经近在咫尺了,脚下却突然一滑,傅锦玉一头栽了下去。 她下意识将祁君奕护在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眼,是怀中人苍白的脸。
第121章 少年不再 “走吧,去看看贵妃娘娘。” 徐梦娴吩咐了侍女几句,带着礼品去了幽兰宫。 祁君奕遭到北狄埋伏,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那位楚家公子重伤而亡的噩耗。 徐梦娴对于祁君奕的一切是心知肚明的,可对于楚归舟的死却是很意外,她觉得很不应该,那样一个人,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不该那么轻易就死了。 可手下人来报,是亲手杀的,尸体被汴渭城的百姓葬在了英雄坡。 虽然楚将军被告通敌,可汴渭城的百姓还是极为敬重他的,哪怕找不到尸体,还是在一个坡上为他建了衣冠冢,并将那坡改为了“英雄坡”。 如今楚归舟也到了英雄坡。 徐梦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少年温润如玉的那张脸。 年少时在清风书院念书,她们好似都在一个班里…… 此时是午后,秋阳晒得君子兰耷拉了叶片,幽兰宫寂静得连鸟鸣也没有。 其实不该如此寂静的,那位以前喜欢热闹,宫里总是欢声笑语的,从外头过,能听见那位同祁朔的笑声。 徐梦娴垂下眼眸,缓步走进去,刚到大殿,就碰到了时雨端着碗银耳粥,见到徐梦娴,她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徐梦娴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家娘娘呢?” 时雨嗫嚅道:“娘娘……娘娘身体有些不适,现在……在寝殿里休息。” 徐梦娴微微颔首,指尖一指:“这碗银耳粥是给她的么?” 时雨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但还是怯怯地道:“是。” 徐梦娴顺势道:“正好本宫要去看望她,顺道帮你带过去吧。” “不必劳烦皇后娘娘了,”时雨赶忙拒绝,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下毒啊,“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您是万金之躯,不能做这些的。” “无事,”徐梦娴嗓音淡淡,“给本宫吧。” 她凝视着时雨的脸,又淡淡地补一句:“本宫不会下毒的。” 时雨一噎,不知该如何回复,沉默了半晌,她只能干巴巴地道:“……是。” 然而在把碗递过去的那一刻,她心里却是拼命地祈祷着自家娘娘不要喝。 徐梦娴示意跟来的侍女留下,独自去了楚岚夕的寝殿。 寝殿里很安静,那记忆里意气风发、肆意傲然的人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下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样。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女子动了动,却没睁眼,沙哑地道:“我不饿。” 估计是把徐梦娴当做来送饭的侍女了。 徐梦娴不恼,轻轻将碗放到桌上,淡声道:“多少吃点吧。” 许是听到声音不对,楚岚夕睁开眼看过来,看见来人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笑嘻嘻地打招呼,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又偏过头去。 像是一个在赌气的孩子。 徐梦娴并不生气,她只是恍惚了一下,好似又回到了儿时。那位贵妃年少时被宠得厉害,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内敛,生气就是生气,开心就是开心,碰到不喜欢的人了,就似眼下这般,扭头不理。 原以为她已经在长明观学好了,却原来还是儿时那个心性。 徐梦娴在心里轻叹一句,慢悠悠地道:“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妹妹放心,她会没事的。” 她知道自己说得很虚伪,楚岚夕也知道,她坐起身来看着她,冷冷地“呵”了一声。 徐梦娴并不生气,指了下银耳粥,问道:“要喝点吗?” “我怕有毒。”楚岚夕丝毫不留情面,直接点出。 徐梦娴面色淡然:“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好心给你送粥,倒显得是本宫错了。” 楚岚夕不语,但眼神冰凉。 徐梦娴忽而意识到,她不是在为祁君奕担心,她是在为楚归舟的死难过,愣了会儿,她的嗓音轻了些:“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节哀。” 楚岚夕冷笑:“现在你满意了?” 其实楚归舟的死,徐梦娴并不满意,她从未想过那位斯文温柔的人会死在汴渭,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真的永远留在那儿了。 徐梦娴不知道自己是否难过,她只是时不时会想到同窗的时候,那位少年嗓音轻柔地念书的样子。 阳光正好,微风轻柔,少年如暖阳般的温和。 ……心里有点微微的闷。 见她不说话,楚岚夕又躺回去,显然是不想多说了,直接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有些累了,不想看到你。” 徐梦娴沉默了一下,道:“你记得吃饭。” 说完,她就离开了,还顺手合了门。 屋内的光黯淡了一下,随即又亮了一下。 楚岚夕抬眸看着来人,是聂以水,她端了碗粥走进来,柔声道:“娘娘,好歹吃点吧。” 她递到楚岚夕面前,可楚岚夕并没有接,而是困倦般地阖了阖眼:“我不饿,你放到桌上吧。” 聂以水缓缓地叹道:“郁结于心,便是吃了饭,也会不舒服的。罢了,娘娘,您先缓缓,待会儿再吃吧。” 她又俏皮地道一句:“我亲手熬的,娘娘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楚岚夕沉默了一下,淡声道:“我会吃的。”
143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