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没立即回应,因为闫如琼的动作太过刻意,刻意到思凡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显然闫如琼悄悄端起残茶,往自己袖子上泼的动作,更印证了思凡的猜测。 她有些搞不清这夫人要做什么,却还是先跪下叩头道:“夫人恕罪,奴婢无心之失,还请夫人准许奴婢为您更衣。” 闫如琼面上不见半分恼怒,倒像笑意愈浓。 她十分优雅地起身,拍拍吴双的肩:“你坐一会儿,我去换衣裳。” 方才闫如琼泼茶是背过身的,吴双瞧不见她做了什么,当下也只是挑眉望着她,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思凡领她去了自己的厢房,脱下闫如琼的外衫,她转过身,却是直直盯着思凡的眼睛。 “姑娘,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思凡硬着头皮道:“奴婢思凡,今年二十一,是将军在承国时救下的孤女。” “嗯,比我们小双小一岁,倒要比她稳重许多。” 闫如琼的表情在思凡看来属实怪异,却不料她接下来的话更为惊世骇俗。 “小双她呀,我和她父亲自幼疼她不多,尤其她去打仗之后,我们母女见面的时候就更少,你是她的人,她有些什么心事,你不妨跟我说。” “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个通房丫鬟说的,只是我觉得,你这个姑娘看上去不一样,是个实心肠的,小双信你,我也信你。” 思凡向来岿然不动的内心,在听到“通房丫鬟”四个字后,好像头一回产生了剧烈的颤动,她为闫如琼系衣带的手一滞,半晌才艰难道:“夫人您误会了,奴婢就是个伺候将军的普通婢女,万万不是您说的……” 这回轮到闫如琼讶异了,她自己惊诧了片刻,拍了下手笑道:“那是我多想了,姑娘别放在心上。” 思凡陪了两声笑,二人再度回到吴双房里,闫如琼非常自觉地掩去了方才的尴尬神情,与吴双出了门,在府中散步。 入了夜,思凡知会了吴双,便一路小跑来到皇宫。 她拿着吴双给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皇宫家宴刚刚开始,九霄殿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今夜是宫中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各宫后妃及贴身的侍女去宴饮,余下的人自然也是要好好过个年夜的,便是连巡逻的侍卫,都是吐着酒气的。 她一路藏藏躲躲,摸到徐婕妤的光华宫,寝宫一片寂静,思凡仍照老样子掀了屋顶的瓦,水蛇一般从那缝里探过去,沿着房梁悄声前行,稳稳落在了地上。 寝宫空无一人,只透过纸糊的门窗,见着门外两个小丫鬟的身影,思凡没有点灯,适应了一下室内的昏暗,便开始悄悄搜寻。 徐婕妤久居深宫,乔三娘即便搭上了她的线,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若要跟徐远国联系,乔三娘与徐远国之间,或是徐婕妤跟徐远国之间,总要有一些联络的痕迹。 妆奁里的簪钗步摇有许多,思凡一支支拿起细看,她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攥着漆盒里一把点翠的金簪坐到角落,细细思考。 如果是她要和徐远国暗中联络,她会怎么做呢。 书信?这种东西留着是极大的隐患,尤其是在徐婕妤这里,一不小心便会被文德发现,解释不清就是个大麻烦。 现在书信被处理了,那么从前,她和徐远国要传信,总要有些能代表身份的东西。 思凡无意识地摩挲着金簪的尾部,忽而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她思绪被这刺痛激得清醒过来,忙将眼睛凑近了那把金簪细看。 几支光滑圆润的金簪中,其中一支的尾部,却隐隐露出闪着寒芒的,形似针尖一样的东西。 思凡拿出那支发簪,精致的金蓝色点翠花片后,是一颗玛瑙珠伪装的小机关,思凡将那颗红珠向下拨动,簪尾处便滑出几根细细的花针。 花针不知是什么材质打的,似银非银,思凡心中却早已有了推断,她拿出其中一根,别在衣领上,将其他的仍塞回真空的金簪中,拨回机关,将金簪一支支放回去,把妆台上的一切恢复了原样。 ----
第17章 思凡这次入宫,比她想象的要顺利许多,不过半个时辰多些便回来了。 将军府的大门,屋檐下都已点了亮闪闪的灯笼,一阵风吹过来,灯笼在风里微微颤动,抖得烛火忽明忽暗。 丁鹤川慢悠悠地从正厅里走出来,见着思凡忙道:“姑娘回来了?快些把将军送到屋里吧,将军醉了。” 思凡探头往正厅内瞧,吴双在角落看不分明,另见着几个丫鬟婆子,一人捧着一碗饺子说笑,却没瞧见闫如琼。 丁鹤川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细心解释道:“府上的奴仆,每年都是同将军并夫人一起吃年夜饭的,夫人也醉了,早早便去厢房休息了。” “偏是小双要强,明明酒量也算不得好,还要一直喝。” 思凡进屋,把吴双半拉半背着背回吴双房里,吴双身长腿长,软绵绵搭在思凡身上,重是不重,只是这醉鬼不配合,倒还真费了许多功夫。 屋外风冷,思凡怕冻着吴双,搂紧她语气严厉道:“你再不好好走路,我就把你扔在外面,等明天冻成棍,砍头都不知道疼。” 吴双可能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勉强抬了抬眼,观察了一下自己身处何方,好歹也算是恢复了些许理智,由思凡搀着慢悠悠进了屋。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思凡让吴双靠在床头,正打算去点着床头的烛火,那靠着床闷声不响的人忽而起身,精准地箍着思凡的腰,便将她整个人往床上摔。 思凡没防备,待要反抗时已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吴双一只手擒着她双手手腕,高举过头顶,又欺身紧压在她身上,还混着酒香的气息喷在思凡颈窝。 思凡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躺着看她要做什么。 吴双猫似的在她颈窝偎了半天,空着的那只手却忽然开始解思凡的衣衫,这下思凡是真慌了,抬腿用膝头撞她两下,逼得吴双与她四目相对,皱眉道:“将军,你看清楚我是谁!” 吴双努力地睁开有些涣散的双眼,指尖从思凡的鬓角划到下颌,语气轻飘。 “你是……思凡。” 思凡愈加气闷。 “你知道我是谁你还——” 下一刻她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间,吴双再度抬头时,眼神却又变了,好像恢复了往日的理智清明,甚至……多了些狠辣凌厉。 “不是,你不是思凡。” 思凡没动弹,她一时不知道吴双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显然在应对酒鬼上,她更害怕身份被疑。 “你到底……是谁……” 吴双的质问渐渐成了梦呓,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发出,她头一歪,靠在思凡颈侧,沉沉睡了过去。 思凡等了半天,不见她动弹,试探着唤了两声,一个翻身,把人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暗道一声晦气。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认真替吴双更了衣,掖好被角,自己又将被褥抱回来铺在吴双身侧,和衣躺下。 吴双夜里睡觉向来十分安稳,灌了不少酒的情况下就更是,思凡数次怀疑这人是不是睡过去了,不厌其烦地起身探她鼻息,不知不觉,远处的天色已经泛了白。 思凡一夜未合眼,此刻也不觉困乏,她悄悄取下别在衣领上的那根绣花针,针尖闪着寒光,这光影思凡再熟悉不过了。 刺探情报的细作大多是女子,不惹人注意,也不易遭人疑心,护身大多使用暗器,乔三娘就是个中翘楚,一把花针悄然刺进穴位,是死是活,不过是皮肉中针尖深浅的区别罢了。 现下已找到乔三娘同徐婕妤联络的证据,她要让林香玉或是哑巴快些告诉陛下,接下来,便能从徐远国身上入手了。 她侧着身,又躺了约有半个时辰,吴双才有了动静。 思凡起身端来一盏茶,扶着吴双坐起,醉鬼的眼神还是空白的,自己噙着茶杯边沿茫然了片刻,神色又恢复了思凡熟悉的模样。 “麻烦你照顾我了。” 吴双声音有些哑,思凡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语气不善道:“是挺麻烦的。” 吴双没读懂她这话里的意味,显然是除了记得自己醉酒,再也没记住别的什么了。 思凡存心要调侃她,当下低下身,伏在吴双膝头道:“将军若早些这样,昨日夫人以为我是通房丫鬟,我便也认了算了。将军这样厉害,想必是哄骗过不少女子到床上,经验丰富嘛。” 吴双端着茶愣了许久,手猛地一松,思凡在茶水泼出来的前一刻伸手,稳稳抓住了倾斜的杯盏,被褥上只落了几滴,水渍慢慢晕开,和被面的花色融为一体。 思凡心里舒坦多了,起身推了吴双一把,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逗你的,睡得我以为你把命都睡没了。” “快些起来吧,夫人应该还没醒呢。” 她说罢,端着茶盏出了门,裙摆张扬地荡起弧度,又迅速消失不见。 思凡去厨房端早饭,正遇见林香玉,后者刚服侍了闫如琼起身。 北方过年的惯例是腌白菜炸豆干,并上许多鸡块鱼块,每样起码都要存上两、三坛,那些利落精干的厨娘总有法子,花样百出地用这些一成不变的食材,料理出许多不同的风味来。 早饭是鳜鱼玉米羹,盐渍卤豆干,佐上一碟脆腌白菜去腻,林香玉替她端了饭菜,二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压低了声音。 “昨夜我去了徐婕妤宫里,发现了这个。” 思凡示意林香玉看自己的衣领,那根绣花针随着她动作,闪烁着起伏的银光。 “这花针有许多,藏在徐婕妤的一根金簪里,我只偷偷拿回来一根。” “那就是说,乔三娘在商夏的联络人,确乎是徐远国。”林香玉若有所思,思凡接着道。 “八丨九不离十,你近些天寻个机会,叫哑巴将此事禀报陛下,徐远国是朝堂中人,我与他接触多有不变,大约陛下会再派人暗中调查他。” 说话间,二人已走回吴双的院子,隔着窗户,能望见闫如琼懒懒地倚在吴双榻上,显然是还没睡舒坦。 思凡将饭菜端上桌,替每个人盛好汤羹,去喊吴双和闫如琼用膳,正望见林香玉换了身衣裳,遮着面,顺着小径消失在道路尽头。 ----
第18章 刚下了朝,风还是刺的,刮在脸上,像是用冰刻成的刀尖生生剜下一块血肉。 化了的雪水在宫门口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几个小太监正扛着铁铲除冰,冰面随着敲击的动作迸出蛛网般的细纹,那细纹忽而被一双玄青色的靴子碾在脚下,小太监们一愣,齐刷刷地抬眼,忙不迭行了跪礼道:“见过首辅大人!” 南阁的首辅狄成玉今年四十上下,个子不大高,脸却是极瘦长的,鹰钩鼻上挂着双老迈的眼睛,眯着眼看人时,总让被看的那人觉得是在与老虎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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