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过一刻钟,身后碎雪被挤压的吱吱声忽而传入耳中,思凡侧身,却只是一宫女模样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光景。 那女子却径向她走来,与思凡隔了一尺距离,微微欠身。 “见过大人。” —— 文德帝撩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一双已显苍老的手腕,只是在炭炉边烤着火一言不发,太子顾宏正在一旁的案几上整理方才朝臣讨论的可用之策,冷不丁却听文德唤他,忙起身行礼道:“父皇?” 文德并未回头,只是盯着炉子里的炭火道:“前些日子宫里都忙,你也不得空,最近若是空闲,便去看看皇后。” 顾宏微微弯下的腰却僵在了原地,半晌才直起来,却是扑通跪下了。 “儿臣无颜再去见皇后娘娘。” “你是做了什么对不得她的事——”文德拉长声音转过身来,又踱步至顾宏面前,“才让你觉得无言以对唯恐避之不及?” 顾宏没有回答,文德也并非在乎他的答案。 “闫吴两家,如今朝中独大,徐丞相党羽遍布,南阁虎视眈眈,朕已年老,而你却还年轻需要历练,若就这样把江山交予你手中,群狼环伺,朕实在愧对商夏百姓。” 顾宏默然片刻,轻声应下“儿臣明白”,便悄声离开了勤政殿。 门外南阁之人早已不见踪影,只见吴双携着一位侍女离开。 顾宏驻足片刻,半晌只吐出一声叹息。 吴双同思凡慢悠悠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吴双大约是真的无人倾诉,倒向思凡讲起朝堂上的事来。 文德帝近来身体不大好,抓太子的功课愈发紧张,除了日常的研读文学史册,更是没日没夜地与各部议政要太子旁听,下月还要太子出巡南方,可见是真对他寄予厚望。 说到这时吴双略略停顿了一下,怔怔望着地面发愣,吴双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皇后娘娘……” 吴双回神,只是又加快了脚步,声音沉闷:“帝王之家,难免的事。” “听闻渡州太守举荐了一个年轻人,极言此人才华横溢、见识卓绝。“调整了情绪,吴双继续轻松道。 ”再过三日便到都城,知州老儿算是把我们胃口吊足了,这年轻人势必少不了受一番刁难。” “是吗?”思凡只是笑,脑海中却无端浮现方才那宫女单薄的身影。 几日未得哑巴传话,看来那边的进展同样顺利。 思凡俯下身去撩裙摆,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冷峻。 回府后,吴双打发思凡去同丁管家采购花种,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向身后道:“出来吧。” 暗卫应声而动,从梁上跃下稳稳落在地面,自胸口出掏出一卷画像奉上:“请将军过目。” 吴双接过利落抖开,六位各有风情的女子随着画卷铺陈,自纸面鲜活起来,吴双指尖堪堪划过为首女子的面庞,目光停留了许久,这才打眼扫过后续几人。 “传闻都言秦衫衫在江中溺毙,当年可有打捞出尸/身?” “回将军的话,自秦衫衫跌入水中后半月有余,才在江下游捞出一具面部肿胀腐烂的女/尸,面容已经无法辨认,但与秦衫衫溺水那日的衣着别无二致,且有她从未离身的玉镯为证。” 吴双负手而立,攥着画卷的那只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你去替我料理一个人。” 暗卫低头示意任凭吩咐。 “我府上一个新来的婢女。” ---- 高考完了 im back
第20章 三日后商夏早朝,自群臣集聚于大殿,嘈杂的讨论声便片刻不停,而话题的中心正施施然立于殿外,似乎将所有议论置之脑后。 殿口的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宣渡州沈自秋入殿觐见——” 殿内群臣霎时噤了声,门外的男子垂眼随内侍进入大殿,吴双打眼一瞧,身姿挺拔,青灰色的布衣愈加显得来人长身玉立,气质淡然,只是面色苍白,弱不禁风一般。 沈自秋在殿中跪下行礼,举止镇定,挑不出一点错漏。 “沈先生远道而来,都城内可还住得习惯?” 文德确实对此人饶有兴味,渡州知州一连上了三道奏书,极言其博学通晓古今,玲珑可探八方,本只是想在渡州求个一官半职谋生,还是知州可惜他在此地埋没出众才华,忙不迭向朝廷举荐。 沈自秋闻言先是一拜,复朗声道:“承蒙陛下垂青,草民自幼身体孱弱,无福参加科考,幸得知州大人与陛下厚爱,得入皇城面圣已是三生有幸。” 沈自秋的策论文章早已被朝内竞相传阅,辞藻明白晓畅,指出现下民生之弊更是切中要害,许多对他以平民之躯却受此重视颇有微词的人也只能暗自腹诽。 早朝结束,沈自秋被授予太学博士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思凡此刻却没有心思关注朝中变化,林香玉一连几日未见其人,哑巴也从未传递消息更遑论露面,先前她以为是一切进展顺利才没有突发情况发生,现下看来这顺利与平静却颇为蹊跷。 她来到后院放了一只信鸽,鸽子在高空盘旋几圈,随后便混入鸟群中飞向远方。 思凡望着群鸟离去的方向,高远的灰蓝色的天一直蔓延到无数楼宇掩映之处,屋檐重重叠叠,恰如山峦起伏跌宕。 “你在看什么?” 吴双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思凡一时不设防,竟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道:“春天了,连鸟也要飞回南方,我却不知何处是我栖身之地。” 吴双行至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眼神却极为复杂,思凡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只当没看见,仍眺着远处的天。 吴双却接了她的话:“故乡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并不是归处,而是起始点,如果那里只有苦难与伤害,挂念故乡就是让梦魇与自己捆绑,你在何处安心,何处便是你的归途。” 思凡苦笑,反问道:“将军的心安之地在何处?” 吴双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眸注视着面前女子的面容,思凡毋庸置疑是出众的美人,面相寡净偏生眼中又含媚意,勾着眼瞧吴双时,总叫她觉得像是要被勾了魂。 她收回目光,阖目片刻:“我还在寻找。” 思凡沉默,却听她顿了顿又道:“你同平常的女子极不一样。” 思凡侧身望她,似是在索要一个答案。 “胆识过人,谨慎入微,让我看不透。” “若我同将军本来就是两路人呢?”思凡的问题下意识出了口,她暗自后悔自己的莽撞,吴双却毫不犹豫答道:“尽我所能,保你平安。” 思凡被她意料之外的回答惊得无法回应,后者却直接转身离去,徒留给她一个纤长萧瑟的背影。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思凡过多时间去揣摩吴双的模棱两可——徐婕妤在宫里闹起来了。 这事也是从吴双口中得知的,朝中有人给文德奉了一名美姬,听说原是余国小门户人家的女儿,因见罪于余卫王被抄家流放,辗转到了商夏给朝官做奴仆,送自己府上的人做宫妃,一是讨文德欢心,二来后宫的消息也灵通。 事实确实如这位朝官所料,这女子一进宫变得了文德的青眼,一月有余便连升两级,然而树大招风,这等招摇的宠爱,必定会惹得某些原本受宠的妃嫔,譬如徐婕妤的不快。 “徐婕妤前几日给宋美人的脂粉中加了损害容貌的东西,送过去时不想正撞上陛下在美人宫中见太医,当即便被发现,陛下大怒,狠狠斥责了徐婕妤并罚她禁足三天,徐丞相已为女儿求情许久,也不见陛下动容。” 吴双觉得好笑,说起这事时带了揶揄的语气,思凡只是浅笑着应和,目光却在窗外一只尾羽雪白的鸽子身上停留。 入夜思凡悄悄展开送来的信件,是哑巴的字迹,读来令她心惊。 “情况有变,明日未时见面商议。” 翌日,思凡揽了后厨采办食材的活计如约出了门,市集中人头攒动,她在巷道间状似悠闲地逛着,忽而一青菜商贩拦住她热情道:“姑娘是要买不少东西吧?我家专做大笔买卖,你看看这菜,又水灵又新鲜!要不要来点儿?” 思凡俯下身拣起几颗青菜翻看,满意道:“确实不错,还有别的东西吗?” “这边儿这边儿!”商贩热情招呼着往后边的草房去,“我们家的菜可都是好货!” 思凡进了草棚,果见林慎之立在角落,神色却十分憔悴。 她急忙上前,哑巴已开始讲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阿玉在回国途中遇袭,我拼尽全力才保住她一条命,现下我把她安置在了娘那里。” 思凡急欲开口,哑巴却似乎已经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继续道:“我不知道是谁袭击的她,对方训练有素,除了攻击毫无交流,我出手后,他们见无法直取阿玉性命,便不再恋战迅速撤离,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阿蒲,现下阿玉已是如此境遇,若是吴双……” “不会。”思凡果决地否认了这一推测,迎上哑巴愕然的眼神,又解释道,“她不会对我下手。” “你如此笃定?”哑巴的手势变得飞快,是带着怒气的,“作为余国人,我无条件无理由地信任你帮助你,但是作为林慎之,我只希望阿玉安全,你难道还要为了所谓的直觉牺牲她吗?她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思凡仍保持着冷静理智的表情,一字一句答复:“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不管是你还是香玉,我从来没有仅仅把你们当作工具当作棋子,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直觉和冷血,还有手段与谋略,我也从未天真地认为吴双是什么慈悲之人,这不仅是你们在陪我冒险,更是我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若能成事,我死不足惜。” 哑巴许久没有动作,再抬头已是满目哀怆。 “为你而死是我的使命,但为阿玉而活是我的期许,若是此愿不成,也算死得其所。” 话毕他先一步离开,思凡怔在原地,待她后脚离去,已是落日西斜,商贩零零散散逸开,影子被拉得斜长,牵扯着心脏一起跳动。 ----
第21章 林香玉支着根木杖,一步步踱到院中,林妈去了城郊后山砍柴,她不便露面,更遑论去干这样的体力活,便好生在家中闲坐。 左胸处被箭矢射/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好在如今虽已开春,天气却还没有那么暖和,不会发炎。 林香玉活蹦乱跳的时候没个正形儿,如今命悬一线,神情反倒严肃起来,她摩挲着脚踝处林慎之为她止血撕下的衣带,眼神虚虚地飘向远处。 多少年前还在承国的时候,她年少无知,爱上了一名承诺要带她走的恩客,不料恩客食言,此事被上头知晓,受了好一顿折磨,彼时她也是这样躺在床上,更加年少的林慎之用绢布沾了温水,细细地为她擦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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